除了上大夫高傒的官邸,小白便踏上了国君专属的六轡马车沿着官道前行。
或许是途中觉得无聊,也或许是想要趁机多了解一下齐国的事物,小白开始有意无意的和车夫搭话:
“你叫什么名字?”
车夫一面驾车一面答道:
“回禀君上,小人名叫克晋,由上大夫自驭马署调配,专侍君上车驾。”
小白听后点了点头,小声自言自语起来:
“哦...那就是专属司机了。”
克晋没有听清楚小白说什么,又不敢问,只好装没听见。但这对于小白来说则是个颇为利好的消息,他是由高傒新调配给自己的,以前应当不认识小白,所以和他相处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紧张,更不用担心暴露。
小白又问:
“现在这是要去我家吗?”
克晋因为驾马必须看着前方,不能完全转过头来以正面对小白,只好微微侧脸回应:
“是的,日后君上若有任何出行差遣,请吩咐小人。”
马车行至一处宅院正门前停了下来,小白扭头看了看宅院大门上方有一块石匾,上面刻着“公子小白”四个字,这四个字的笔画并不复杂,与现代文字形体上也比较接近,所以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见自己的家已经到了,他总不能一直在门口站着,所以小白犹豫片刻孩子后还是决定起身准备下去。克晋见状立刻跪趴在地上,这让小白原本准备踩下去的脚迅速收了回来,还差点摔倒:
“你干什么?”
克晋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给君上您下马垫脚,以免您摔着。”
小白对于这种垫脚的方式完全不能适应,更不能接受:
“你起来吧,这又不是很高,我也不是老弱病残,哪儿那么容易摔倒?”
然而克晋却并没有因此而起身,反而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什么什么事一样,吓得瑟瑟发抖:
“如若君上有对小人不满之处,要打要骂都可以,请君上不要驱逐小人!否则小人回到驭马署肯定会因为服侍君上不周而受罚处死的。”
“我去,这么恐怖?”
若是克晋不说,小白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举动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可是让他踩着一个大活人的后背下马车,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所以他选择纵身一跳,越过了克晋跳到了地上。然后弯下腰搀着他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
“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以后你给我驾车就可以了,不需要给我垫脚。”
小白的话令克晋很难理解,毕竟他做驭马夫这么久,侍奉过许多有官职爵禄在身者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一个主子,更不用说他是整个齐国的国君。
正在克晋因此而感到为难之际,小白想到了让他答应的方式,那就是先前曾经对鲍叔牙用过的--板着脸作不悦状:
“这是命令...”
见小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克晋不能违背只好拱手领命:
“诺...”
之后,小白便让克晋在外面等着自己,然后走向大门口。
门口两侧的典门是后被调配过来的,根本不认识小白,见来人想要进去,便伸手阻拦道:
“尊驾何人?来公子府邸有何贵干?”
本来小白就对这里半点印象都没有,被典门这么一质问,他当即有种想说“不好意思、我想找某某某”的拜访者用词的冲动,不过他冷静一想这里就是姜小白的家,于是便对典门说道:
“我回自己的家,需要告诉你们有什么贵干吗?”
就在这时,大门被缓缓打开,只见一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显然是听到门外的声响所以才推门而出看看情况。
等看见小白就站在自己的正前方时,她当即喜形于色,赶紧迎上前对小白行礼道:
“公子,您总算是回来了。”
小白细看,眼前女子身材细挑、面容娇俏,颇有些水灵之气。好像和自己很相熟的样子,可是小白对她却丝毫没有印象,他在心中想是否这个人就是凉赢。
可是一想又觉得不对,根据苿轻之前的描述,凉赢性沉寡言,和眼前的女子有所出入,理应不是凉赢。
正当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时,站在门口两侧的典门见女子称呼小白为“公子”,当即有些慌了神,便问女子道:
“露伶姑娘,这位是...”
原来她叫露伶,小白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露伶则对他们刚才阻拦小白的行为感到明显不满:
“你们居然敢把公子挡在门外,好大的胆子。”
从露伶口中验证了小白的身份之后,典门吓得当即跪在地上请罪:
“小人不识君上尊面,失礼之处还请君上降罪!”
经由典门这么一说,露伶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对小白的称谓有误,于是也一同请罪道:
“奴婢见到公子一时难掩兴奋,忘却您已贵为国君,尊称失当还望君上恕罪。”
自从踏上归齐之路开始,小白几乎专心致力于如何利用别人言语之中的蛛丝马迹来为自己搜集自寻,加上运气的成分让他走到现在还没有暴露身份。
而现在也是如此,他凭借着守卫和露伶所说出的内容,判断是露伶应该是自己的侍俾女仆,所以他在露伶膝盖还未着地的时候,伸手扶住了她的双臂:
“不必多礼。”
对于小白主动伸手搀扶自己的行为,露伶感到很陌生,她抬头看着小白的面容稍显憔悴,顿感心疼不已,以至于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想必君上一路受了不少苦,奴婢不能跟随身边侍候,只能远远的在这临淄城内为您诚心祷告,不过好在您有惊无险的回来了。”
从露伶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小白认为之前两人的关系一定很近。
“是啊,我们好久不见了。”
一想到露伶一直留在临淄城内,小白便想从她口中多了解一些情况,尤其是有关于凉赢的,于是他便顺势问道:
“对了,我听说了公孙无知的事情了,凉赢她这段时间还好吗?”
露伶道:
“幸好有上大夫和苿轻小姐照顾,要不然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好在姬夫人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要不然奴婢只能以死谢罪了。”
小白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说罢,露伶便领着小白走进了宅邸大门之内。
小白的宅邸内看起来有些凌乱,其实也难怪,大家都在忙着收拾准备搬迁入齐宫。
大家看到小白都依依站到一边向其行礼,而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小白就好像是检阅仪仗队的领导一样,尴尬地对他们招招手,就差把“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脱口而出了。
经由露伶一路指引,小白来到了内事门口,并面露喜色的对门被禀报说:
“禀姬夫人,君上回来了。”
屋内没有回应,露伶脸上一直保持的欣喜之色也就渐渐被尴尬所取代,而这种情形也大致在小白的预料之中,他对露伶笑道:
“她一贯如此,也没什么,你先下去吧...”
“诺...”
露伶意识到自己刚才光顾着高兴了,忘却了凉赢和小白之间的夫妻关系一直是那么的冰冷,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形同陌路。
知道实情的她当然很很能够体会其中的内涵,可是小白却并不知道。
站在门口的小白很怕走进去,但是都到门口了他没有选择。
他想要伸手去敲门,但是又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这是他的家。
想了一会儿之后,他缓缓抬脚迈过了门口,一面四下打量着屋内的环境陈设,一面寻找着凉赢的踪影。
隔着寝室的帷幔,他隐约看到有个女子的身影坐在梳妆台前,处于背对着自己的状态。
想要说些什么的他缓缓走上前,伸手将帷幔掀开之后他来到了女子的身后大约三四步的距离。这时他看清楚原来凉赢正在对着镜子梳理自己挽到前胸的秀发,而此时凉赢也透过了铜镜的反射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小白。
两人在不长不短的时间内没有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之后,小白为了打消尴尬的氛围便在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
“好久不见了...”
凉赢微微冷笑一声道:
“没想到你能活着回来,居然还当上了国君,老天真是不长眼...”
小白听后不觉后脊一阵发寒,凉赢方才的话简直毫不掩饰期盼自己死的意思,他心里不禁叨咕起来:
你和小白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居然这么咒他...
正当小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之时,凉赢将手中的玉梳轻轻搁在了面前的台案之上,然后缓缓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他。
这一看,可把小白给看呆了,只见她面容晶莹、肤洁如雪,气质清丽秀雅,不掺半点庸俗,面色极美。只是那细眉明眸如寒霜般令人难以接近。
见小白近距离之下像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一样那般的陌生和惊讶,凉赢也觉得小白的眼神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只是对自己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的反应感到奇怪,她轻蔑的冷呵了一声:
“看样子你沿途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连眼神都变了。”
小白意识到凉赢开始发觉自己和以前的“自己”有些不同,于是赶紧调整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总是会变的,倒是你和之前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凉赢本来并没有把小白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她细一想立刻就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劲:
“你拐着弯儿骂我不是人?”
小白心想既然原本的小白和凉赢关系形同陌路,这对于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自己还可以进一步把这种疏离的关系等距维持下去,甚至是继续扩大,暴露的可能性也就相应降低了。
于是他针锋相对的说道:
“彼此彼此,你刚才不也咒我早死吗?我们扯平了...”
说罢,小白便转身拂袖而去。
“你!”
经小白这么一挑,惹得凉赢华花容生怒色,不过她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因为她发现小白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是之前的小白,不要说不会和自己这样斗嘴,更加不会和自己多说一句话,而如今的他看起来,不光是却没有之前那般对自己冷漠了。
今天这一幕,从她嫁给小白以来,是从没有发生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