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男父亲住在市中心的一户阁楼上,上阁楼有一个脚踏的木梯,袁男在村庄的家里的都是手脚并用攀爬的梯子,哪里见过这种旁边有扶手的楼梯。
加上那时不满四岁,根本够不到扶手,袁男父亲在前面带路,爷爷也要扶扶手,没有人来管他,爷爷和爸爸只能用嘴告诉他怎么上,这些话袁男一时半会也不能理解,就还是像在村里的家中一样,一蹶屁股,手脚并用地跟着爬了上去,那天天下雨,木质楼梯上全是黑泥,进到家里,才去把两只黑黑的小手洗干净。
阁楼有两间,袁男父亲住里面一间,房东家的老太爷暂时住在外间,房东家还有一个老太太住在楼下,楼下是一个院子,房东是一个画家,山水水彩画画得很好,在袁男村里的家中就有他的一幅裱在相框里的山水画。
来了两个月之后,袁男爷爷就先回去了,而袁男就留了下来,从夏天住到了冬天。
房东的儿子已经上小学了,很调皮,经常会因为偷家里的钱啊什么的,被他爸爸狠揍,袁男看见他被揍都有好多回。
一次他带袁男出去买东西,走到商店门口,他对袁男说:
“看,你爸爸从那边来了。”
袁男转过头去看时,他就钻进了商店,袁男再回头时就不见了他的踪影,袁男往前走了几步,还是没有看见他。
袁男想了想,又往他说的爸爸来了的方向看去,觉得还是找着爸爸更要紧,就往那个方向走了下去,越走越远。
一路上人来人往,路越来越陌生,袁男感到头上一热,转头去看时,什么也没有看到,而父亲给自己新买的皮帽子就不见了。
从早上走到中午,袁男嗅到街边饭店传来的食物的香味,肚子开始咕咕着响,袁男开始放声大哭,嘴里喊着“爸爸,爸爸”,一群女孩子在街边跳皮筋,袁男一边哭喊,一边看着她们跳各种花样:
“小皮球,香蕉泥,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
可能被袁男吵烦了,她们对袁男说:
“不要哭了,你爸爸不在这里”,
袁男哭得更伤心了。又一个小姐姐过来说:
“不要哭,烦死了,你再哭,他们要打你的。”
说着指了指后面的一群店铺里的人。袁男哭得更大声了,个子最高的一个小姐姐走过来指着一个方向对袁男说:
“你爸爸往那边去了,你快去那边找”。
袁男看了看那个方向,走了几步,没有见着父亲,又回到原地继续哭。
她们把皮筋收了起来,不再理睬袁男,走进屋子里面去了。
哭了一会儿,袁男也哭累了,收拾起眼泪,开始自己往前走。走了一段,有一个人拍了拍袁男,问袁男家住在哪里,袁男说了地址,又问袁男父亲叫什么,在哪个单位上班,袁男一一回答,那个人说了一句:
“哦,我好像认识你爸爸”。
然后一直陪着袁男走,天越走越黑,已经黄昏了。
那个人问袁男要不要坐车,袁男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和街道上来来去去的车,又看到了两节拼起来的加长公交车,怕坐上车会越走越远,就更找不到父亲了,就没有答应。
就这样走啊走啊,忽然,袁男觉得越走街景越熟悉,原来绕了市内一圈,袁男又走回来了。
忙告诉那个人,自己找到家了,那人陪同袁男到了院子门口,袁男邀请他上楼去坐,他摆了摆手离开了。
一进到院子里面,院子里好几个老太太正坐在一起聊天,看见袁男,七嘴八舌地说他父母亲出去找他,找了一整个白天了。
稍晚的时候,袁男父母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听到袁男已经自己回来,喜出望外。
第二天一堆人围着袁男追问情况,袁男一五一十地说完,在感慨之余,房东的儿子又挨了一顿打。
长期把袁男放家里也不是办法,袁男父母亲决定把袁男接到单位,袁男父母亲的单位相隔很远,都要住单身宿舍,两人一周才能聚一次,这样就决定每人轮流带袁男一周。
袁男父亲上班时,不可能把孩子带在身边,只能把袁男锁在宿舍里,袁男醒来觉得等父亲回来的时间很漫长,只好耐着性子躺在床上。有时他父亲会给他带一些航天航空的画报,再把他诓睡着,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两头跑,两头都弄不好。
袁男母亲上班是在医院里,刚开始母亲把袁男带到了科室,但平时病人太多,又怕袁男在医院照顾不到,被传染到疾病更是得不偿失。就把袁男锁在宿舍里。
袁男睡醒起来饿得不行,等了半天也不见母亲回来,心里很是气愤,就用火钩把蚊帐弄坏泄愤,这样的坏事干得多了,袁男父母也很是沮丧。
没有办法,最后决定把袁男送托儿所(那时不叫幼儿园,并且托儿所都是集体所有制,那时没有私营的)。
一大早把袁男打扮好,因为那时候***刚逝世不久,又郑重地给袁男别好***纪念章。两夫妻带着袁男去了托儿所,那时袁男的外婆正好是那家托儿所的所长。
一进入托儿所,袁男就遇到了麻烦,两个比他矮一点的小孩过来抢他的***纪念章,他打哭了一个小孩,自己也哭了。
外婆和一群托儿所的阿姨正在洗衣服,赶紧过来制止。开始几周袁男爸爸妈妈一送完袁男离开,袁男就哭得不行。
每周送袁男去托儿所时,都是袁男最害怕的时候,袁男最害怕的就是托儿所里的童阿姨,那个阿姨对小孩子很凶,不听话就会打骂,有时候还不给东西吃。有一次因为带领所有小孩翻越栏杆往外逃,袁男不但挨了打,那天吃饭还没有袁男的份。
在袁男小时候哭泣时,只要一说
“童阿姨来了”,
袁男就不敢哭了。
因为袁男害怕童阿姨,紧张焦虑,就落下了天天尿床的毛病,这样童阿姨就更凶了,形成了恶性循环。在托儿所,阿姨们洗袁男的床单都洗郁闷了。几个月后只好让袁男离开了托儿所。
父母亲只好在过年的时候把袁男又送到了山村爷爷奶奶的身边,一进门,母亲把袁男从背上放下来。让袁男踩在椅子上站好,解开袁男的披风,奶奶一见到袁男的样子,就嗔怪地说:
“呀,我家孙儿,怎么饿得这么瘦?你们都是怎么带的啊?”
在村庄的山边有一棵树,当冬天落光叶子只剩下乌黑的树干时,在夜里看去,乌黑的树干像一堆伸向天空的触手,在呼号的寒风中扭动飞舞,袁男很害怕,常常对爷爷奶奶说,那棵树就是“童阿姨”。
后来袁男问奶奶,他和爷爷离开那段时间,奶奶和妹妹她们吃什么,奶奶说,那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不想做饭,整天天儿的,光吃门前树上的大桃子都能天天吃饱,因为“桃饱李伤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