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恒紧跟着陈维来到货车旁,这才知道驾驶室变形得有多离谱。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整个身体都被卡在了车内,只有头能勉强伸出窗外。他的嘴角还留有一些呕吐物,估计是发病时造成的,现在也已经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
相互介绍了一番后,钟恒看了眼伤员,问道:“脑出血?确诊了?”
“嗯!”陈维把一支药物递给了身边的一位年轻医生,回答道,“双侧瞳孔大小不一,肯定是脑出血!现在人卡在里面出不来,只能用甘露醇急救一下。”
说到这时,陈维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身体周围散乱分布着大片大片的黄褐色。那种眼看着伤员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毫无办法的滋味,钟恒也尝过。
“老陈,我看是来不及了”忽然身边一个医生走了过来,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道,“就算现在送去医院,恐怕在路上就要不行了。”
陈维听罢眉头一皱,对着那人说道:“张涛!我知道希望不大,可你也想想办法,你不是神经外科的吗?”
张涛苦笑一声,做出了一副极其无奈的样子,说道,“老陈,急救车上有点什么东西你最清楚了,难道让我空着手去帮他降低颅内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包括陈维在内的众人都没了声音,他们都清楚现场急救的极限,所以对于张涛的说法,没人能出面反驳。更何况在急救中心,张涛的资历并不比陈维低多少,所以那些手底下的小医生是绝不敢和他唱反调的。
可就在这时,钟恒打破了现场的沉默:“我有办法。”
张涛这才上下打量起钟恒,指了指货车车头,嘲笑着反问道,“办法?人卡在里面了,没千斤顶再有办法也没用!你难道能掰开那个金属架子吗?更何况,这里是郊区,就算现在救出来,送到最近的大医院也要半个小时。到医院就算直接送手术室,人估计也撑不住了!”
“掰开金属肯定不行,我又不是超人。”钟恒蹲下了身子,打开自己的黑色手提箱,话锋一转,“你不是自称‘巧妇’吗?我这儿就有‘米’。”
原本,按照钟恒的作风,自己的东西是绝不会外借的。自己看上的手术也绝不会让给别人,这涉及到他作为一个外科医生的尊严。可张涛这个名字勾起了他的兴趣,让他忍不住就想耍耍他。
也许是钟恒说得太过晦涩,张涛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还疑惑地问道:“米?什么米?”
反倒是陈维反应了过来,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连忙问道:“钟先生,你随身带着开颅工具?”
在陈维的提醒下,张涛这才意识到些什么。不过他并不相信,因为在他的常识里,稍微正常一点的医生绝不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钟恒翻弄着自己的箱子,不再多做解释。为了能拿到那个尘封已久的东西,他不得不挪开上面压着的各种工具。一个个贴着标签的外科手术包,就这样被钟恒搬了出来。
顿时,周围几个年轻的医生,纷纷议论了起来。连陈维也有些看傻眼了,虽然这些东西在医院随处可见,可想要把它们聚集在一起,就不太可能了。医生做到了钟恒这个地步,真是让陈维大开眼界。
这一幕也让张涛吃惊不小,他忍着好奇,追问着钟恒:“你没病吧?带那么多手术器械上街不过瘾,还带着手摇颅骨钻?”
“不,不是手摇的。”钟恒从箱子底部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型钻机,又拿出了装有钻头、针头和引流管的塑胶袋,笑着说道,“我这个高级一点,是电动的。需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你快拿去救人吧。”
张涛呆呆地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双手紧握成拳,不停地微微颤抖着,脸颊上也淌下了一滴滴汗珠。他实在无法相信,一个三十来岁的医生,怎么会带着这么一个玩意儿,他又不是搞装修的农民工。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陈维俯下身,仔细瞧了瞧钟恒手里的器械,马上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得竟然有些语无伦次,“算了,这不是重点。张涛,颅骨钻,引流针和引流管,这不都齐了吗?”
这时,张涛终于被逼急了,忍不住地大喊道:“你们都是疯子!谁会在这种地方给人开颅,既没固定器又没无菌消毒,出了事情谁负责?那可是要吊销执照的啊!”
“要开你们自己开,我开不了!”
一句“开不了”说罢,张涛甩开两人,独自逃上了不远处的救护车。比起一个陌生人的性命,还是自己的前途更重要,何况那人的命能不能救回来还是两说的事情。
钟恒看着逃跑的张涛,轻轻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都过了那么久,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没用。”
陈维也觉得很无奈,要是换作他,估计也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由于没有固定装置,病人稍有移动,就会导致钻头方向深度的改变,也会导致穿刺针探入过深。
哪一件发生了都是要人命的事情,责任实在太重,就算是打着光棍,没有家庭包袱的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陈维回过神,还想去救护车上找张涛谈谈,没想到钟恒反倒拿出塑胶袋里的钻头,把电钻组装了起来。
“钟先生,你这是要干嘛?”
“这还用问,当然是救人了。”钟恒边做着准备工作,边说道,“麻烦你准备下手术刀、针线和口罩帽子。”
虽然钟恒要的东西箱子里都有,但他不是傻子,绝不会放着现成的不用,用自己的。毕竟这些东西也是用钱买来的,他辛辛苦苦赚钱并不容易。
不过陈维没这些顾忌,连忙派了名年轻医生去取,自己继续留在现场等候差遣。
一分钟后,钟恒已经全副武装地站在昏迷不醒的司机面前,陈维则站在一边,扶正司机的头部,作着固定位置的工作。
其他几名医生站在周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今天坐镇急诊中心的是张涛,作为一位在职十年的神经外科医生,连他都不敢乱来,才三十出头的钟恒凭什么来救人。
“交给这么个外人,到底行不行啊?”
“张主治呢?他怎么不来?”
“听说一看到电钻就逃了,正在救护车里发呆呢。”
“不会吧,这么没用啊?”
“这能算没用吗?哪儿有在大马路上给人开颅的?要不你来试试?”
听着远处不停传来的喇叭声,以及周围的指指点点,钟恒深吸了几口气。等他稳定了情绪后,便拨开了司机的头发,找准了钻孔的位置。
钟恒先用小刀剃去了一小撮头发,快速打完麻醉剂后,再用刀片依次划开头皮和骨头外的骨膜。等做出一个完整的开口,他便打开了手里的电钻,寻找好角度后,对准这一点钻了下去。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动作也不拖泥带水,时间紧迫,容不得他想太多。几声清脆的钻骨噪音过后,钟恒放下了电钻,用纱布擦去了一些血迹。由于没有了阻挡,一小块粉白色的物质,透过小孔进入到了钟恒的视线中。
周围围观的人还以为,那位手持电钻,全身黑衣的人,正在想办法撬开金属架,准备把司机救出来。可只有在现场的几位急救员才知道,这位刚过三十的男人正在做着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整个减压引流手术分成三个部分,首先是钻开颅骨,然后穿刺引流,最后固定缝合。一般,外行人都认为钻开颅骨最危险,但只有内行人才知道,接下来的穿刺过程才最考验手术者的技术和经验。
周围那些医生自然而然停下了议论,屏住了呼吸,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他们的额头滴下,现场静得只能听见远处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即使在手术室内,脑室穿刺也有着一定的风险。现在钟恒手里没有手术室配套的各种仪器,为了提高速度,细节步骤也被简化了很多,所以,这些风险也会被无限放大。
一旦穿刺角度和深度有误,那很可能导致颅内出血甚至突然水肿。真要出现了这些并发症,这些医生恐怕就要真的放弃了。
钟恒拿起套有引流管的穿刺针,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针头刺入脑中。看着他手里的针头慢慢深入司机的大脑,那些急救员焦急的心被纠得更紧了。有些人甚至双手抱拳,希望老天眷顾这个司机,千万不要出事。
钟恒不断推进穿刺针,当他觉得向前推进的右手失去了阻力感后,便马上停手,拔出穿刺针的针芯,只见一滴滴无色透明的液体顺着引流管,从末端缓缓流了出来。
这些液体就是脑脊液,释放了这些脑脊液后,司机的颅内压终于降了下来。同时,那些只会干看着的年轻医生们,也大松了一口气。
陈维一手继续固定着司机的下巴,另一手用镊子固定住引流管。钟恒则迅速抽出针线,将引流管缝在头皮上。当一切都结束后,他再用纱布包裹住引流管的末端,同时再用胶带把引流管整个贴在他的颈部,稳稳地固定住。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钟恒就把司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等他停下双手,看着自己的杰作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钟先生,你的技术真是……”陈维翘起大拇指,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个男人,“在国外,恐怕也没人敢这么干。”
虽然脑室穿刺引流在神经外科的领域内,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手术,可这里毕竟是室外,没有无影灯,没有固定器,更有严格的时间限制。
其实真正让陈维信服的,还是钟恒的勇气。他那种无论做什么都要救人的勇气,在现在的这种大环境下,实在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