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紫缓步往前,心底对这银森森的国师府并不喜欢。常日只觉萧瑾的厉王府最是沉闷压抑,不料这国师府,竟更为的压抑厚重。
一路往前,兜兜转转,不知何处。
欲要返回,也早已记不得来路了,是以,无奈之下,只得碰碰运气的前行,待得遇见个小厮或是婢女了,自能问路了,却是不料,一路过来,她不曾遇见小厮,更也不曾任何婢女,反倒是兜兜转转之中,竟莫名的转悠到了叶渊的主屋前。
瞬时,凤紫蓦地驻足,目光朝前方那灯火摇曳的主屋一扫,心底也蓦地一紧,待得正要急忙转身离开,不料足下刚刚一抬,未出一步,不远之处,则突然扬来了一道幽远别致的嗓音,“怎么,入驻这国师府,夜半三更,竟有雅兴游府?”
幽远的嗓音,清透得犹如深山清涧一般,给人一种极是雅致清凉之意,然而这话落在凤紫耳里,却着实是欣赏不来,反倒是心底深处,也猝不及防的漫出了几许紧张与复杂。
当这是这运气一倒霉,便是连出来找点东西吃都能被叶渊发觉。
凤紫紧蹙眉头,浑身僵立原地,待得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绪的道:“国师不曾差人为凤紫准备晚膳,凤紫便只得自己出来寻觅了。只是,国师府倒是极大,凤紫兜兜转转已是迷路,就不知,国师是否能好心差人将凤紫领回屋去,再给凤紫赏点吃的。”
这话一落,周遭沉寂,那叶渊并未立即言话。
凤紫立在原地候他回话,待见他许久不言,她终归是有些不耐烦,当即转眸朝他一望,便见不知何时,那满身颀长修条的叶渊竟已站定在了雕窗边,整个人稍稍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究竟是何表情,只是看他那满身颀长静立的身影,便也莫名的觉得压抑厚重。
凤紫眉头越发一蹙,再度低沉而道:“国师若是不愿,凤紫便独自去寻路便是。想必无论如何,终归是能走回住处的。告辞。”
说完,不再耽搁,正要转身而离,不料仍是刚刚抬脚,那叶渊幽幽的嗓音便蓦地扬来了,“进来。”
短促而字,惜字如金,语气,却清清冷冷,着实让人稍稍一闻,便心底发凉。
凤紫朝前抬着的脚再度收了回来,整个人立在原地目光,沉寂的目光再度朝叶渊望去,却见他已是转了身,缓步离开了雕窗。
如今遇见这叶渊,无疑是再度骑虎难下,只是就不知这夜深人静了,这叶渊还唤她进去作何。
思绪翻腾,嘈杂不止。
待得半晌,凤紫才强行按捺心绪一番,开始硬着头皮缓步往前,朝叶渊的屋门而去,而待站定在叶渊的屋门前时,凤紫犹豫片刻,终归是一言不发的主动推开了屋门。
一时,屋门瞬时吱呀一声,两扇雕花木门缓缓而开,随即,屋内昏黄的光影也映照在了身上。
一股幽幽淡淡的檀香盈入鼻间,沁人心脾。这都入夜了,这叶渊竟还点这等醒神的熏香,也不怕夜里全然失眠睡不着。
凤紫暗自鄙夷,心底也微生冷讽,待得目光稍稍一抬朝那不远处的叶渊落去,则见他满身雪白,正平静无波的坐在不远处的圆桌,那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竟是在把玩儿一只小木剑。
凤紫瞳孔微缩,再度按捺心神一番,开始踏步入屋,待缓步而前并站定在叶渊身旁时,他才终于是抬眸朝她望来,一双幽远的瞳孔深邃至极,无波无澜,但却依旧像是要将人彻底吸进去一般。
每番与他对视,都会被他那双深幽至极的目光给震着,心口也开始莫名的层层发紧,似是浑身上下都开始莫名难受。
凤紫下意识的挪开目光,稍稍平复心绪,低沉而道:“国师唤凤紫进来,可是有事吩咐?”
她低低沉沉的出了声。
“坐。”叶渊也未耽搁,幽远清冷的嗓音依旧惜字如金。
凤紫微怔,迅速扫他一眼,终归是按捺心神的就着一旁的圆凳坐了下来。
一时,屋内气氛沉寂,压抑无声。
凤紫眉头微微而骤,思绪翻腾,浑身上下的戒备之意,也全然不敢懈怠半许。
然而此际的叶渊,却并无太大反应,无声无息之中,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依旧随意无波的把玩着手中的小木剑。
待得半晌后,他手中的木剑才蓦地一停,随即,他薄唇一启,幽远无波的出声道:“来人。”
这话一落,顿时有小厮在门外恭敬应声。
凤紫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着实不知那门外应声的小厮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方才入这屋子时,便不曾在外看到任何人影,而今倒好,这叶渊不过是开口一唤,便当即有小厮应声,如此,这国师府内的小厮,常日里都是隐藏在暗处的?
又或者,她这一路而来,兜兜转转的,其实一举一动都早已落在了暗处的小厮眼里?
思绪至此,心底越发寒凉,浑身上下,也抑制不住的增了几许紧张愕然之意。
正这时,叶渊再度幽远的出了声,“传夜膳。”
依旧是短促的三字,尾音刚落,门外便扬来小厮恭敬一声,随后,屋外便彻底的恢复了平静,也未听见脚步声挪移的声音,是以也不知那门外的小厮是否当真去传膳了。
心绪浮荡,而今才莫名发觉,这国师府阴森沉寂,人隐暗处,这样的国师府,无疑是深沉慎人的。
“敢问,国师府中的侍从,可是都隐藏在暗处,不易现身的?”凤紫沉默了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绪,略微直白低沉的问出了声。
叶渊并未言话。
那双深邃的瞳孔静静凝在指尖的木剑上,而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方布,竟开始细致无比的擦拭木剑。
他动作极为轻缓,模样认真,犹如在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凤紫淡眼观他,也未再言话,本以为方才的问话早已石沉大海,这叶渊定也不会再回答时,不料半晌之后,叶渊手中的动作稍稍一停,薄唇一启,竟是极为难得的回了话,“本国师历来喜欢清净,府内的侍从并不多。是以,并非是国师府的侍从隐藏在暗处,而是,国师府本就清冷无人。”
是吗?
凤紫眼角微挑,倒是着实有些不信他这话。
再怎么喜欢清净,守护院子或是巡逻院子的侍从与精卫也该不少才是,若是不然,万一有匪贼盗匪,岂不是极容易入这国师府了?
心思如此,凤紫抬眸扫他一眼,继续道:“凤紫以前,只觉厉王便喜清净,却是不料国师更喜清净。那厉王府,无论如何还有侍从与精卫巡逻,但这国师府,却是周遭无人,看似荒凉阴森,倒是,有些吓人。”
“不过是人少罢了,何来吓人?难不成,国师府人员稀少,历来胆大妄为的凤紫姑娘,竟会心生惧意?”叶渊也难得转眸,深邃的目光慢腾腾的朝凤紫落来。
凤紫吹着眸,眉头稍稍一蹙,只道:“国师便是一直要如此调侃凤紫?偶尔的胆大,并非是妄为,而是想为自己这条命争取争取罢了。毕竟,国师历来高高在上,自是不知我等这些蝼蚁是如何生存与担惊受怕的。”
“你既是对某些人并无了解,是以有些话,便也不该轻易判定。”叶渊那幽远的嗓音几不可察的沉了沉,语气,也莫名的增了几许厚重。
凤紫神色微动,微诧的观他。
待得片刻后,叶渊神色一动,薄唇一启,再度幽沉无波的道:“你自以为卑微如蝼,便觉旁人皆针对于你,看不起你。但这世上,无人会平白无故的对你不利,或是算计针对于你。而有些事艰辛之事,也非只有你在经历,有些人,比你受的苦要多上百倍,那些人都未自暴自弃,且努力圆滑的生存于世,而你呢?你在厉王身边呆了这么久,却不懂收敛脾性,每番眼事,便总觉是别人在针对于你。不懂应付与变通也就罢了,自己还脾气大增,对待旁人皆不可一世。也幸得,你遇见的是厉王,是本国师,是东宫太子,倘若你遇见的是一些暴躁阴狠之人,就凭你这胆大妄为的性子,能活到现在?”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继续道:“要活在这世上,皆得靠自己本事。你若连情绪都无法收放自如,无法与人虚意奉迎的话,便是厉王与本国师不会拿你如何,其余之人,定也不会轻易包容于你。”
凤紫瞳孔一缩,心底,也再度骤然的起伏开来。
这叶渊鲜少与她说这么长的话,甚至于,言语中的劝慰与指引之意也并未掩饰。
凤紫目光摇曳,脸色也陡然变了几许。
待兀自沉默半晌后,她低低而道:“每番遇事,凤紫并未怪旁人,也在怪自己的渺小。倘若凤紫能真正强大,何人又敢将凤紫视为棋子,肆意的算计?”
“人,还是得面对现实。而今你并非强大,那便莫要太过期望强大。那些,不过都是些空想罢了,你若当真有志,那便先将身边这些人或是好生应付好。若是连身边之事都处理不好,危难之事渡不过去,如此束手束脚之中,你要如何强大?”
凤紫怔了怔,浑身上下,也蓦地僵然开来。
这叶渊说得并未错,甚至也将她真正的弊端与短处直截了当的点了出来。她的确想要自己变得强大,想极为迅速的变得强大,只奈何,空想与实际,终归是无法真正衔接在一起的,亦如,她越是着急,越是想变得强大,周遭之事,便也越发的处理不好。
她有想过要努力的,只奈何,自小便在摄政王府高枕无忧惯了,而今突然将她从高高在上的郡主打落成了泥地里的卑微之人,这番突变,甚至连过渡都无,是以,她并未适应,除了满腔的愤怒与满身的血仇之外,她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
突然,思绪再度彻底的翻腾开来,隐约之中,一股股凉入骨髓般的凉薄之意陡然而生。
凤紫低低的垂着眸,并未言话。
正这时,不远处的屋门突然扬来恭敬的嗓音,“主子,晚膳送来了。”
这话入耳,凤紫这才应声回神过来,待刚刚敛神一番,便闻叶渊幽远无波的道:“端进来。”
门外的小厮不敢耽搁,未待叶渊的尾音落下,不远处的屋门便已被应时推开。
随即,两名小厮缓步而来,目不斜视,待得谨慎小心的将手中托盘上的菜肴全数放置在圆桌上后,便极为识趣的告辞离去。
“夜来本不喜用晚膳,既是你来了,便陪本国师吃些。”正这时,叶渊那幽远无波的嗓音再度扬来,慢条斯理之中,依旧是平静得当,让人猜不出什么情绪来。
凤紫并未言话,垂眸将桌上的几道菜肴一扫,才见桌上的这几道菜,虽色泽明艳,但却全为素食。
想来也是,这叶渊身为大昭国师,略微仙风道骨,食素也是自然。只不过,方才他说他历来不喜用晚膳,这便是有些怪了。
思绪翻转,凤紫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国师为何不喜用晚膳?”
这话,不过是随口一问,也并未期望这叶渊会回她这话。
是以,待得这话一落,凤紫也未客气,当即举了筷子,开始在桌上游移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