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
面对这群“不速之客”,傅南歧神情冷硬如铁,吐出的字也像是冰渣似的。
他道:“出去。”
皇帝微微皱眉,但想到方才那太监字字句句的尖酸嘲讽,又松开眉头,看着少年和先皇后格外相似的面容,皇帝的心里,难得产生了一丝丝愧疚。
但让皇帝反省自己,那是不可能的。
当年的事情……皇帝不再去想,偏头看了眼空远大师。
空远大师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向傅南歧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见过二皇子。”
傅南歧面无表情,像自雪山之巅,身上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
空远大师毫不介意,他本就慈悲面相,说话不疾不徐,极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与防备。
“二皇子命格特殊,福泽深厚,于江山社稷有益,于国运更是息息相关。”
空远大师说完,傅南歧忽然冷笑一声,又重归平静,冷漠道:“你就没听过,所谓天煞孤星吗。”
空远大师痛心道:“贫僧多年不问世事,直到前些日子算出二皇子乃是福运之子……当年不知谁穿出了天煞孤星之说,简直是荒谬至极!才使得二皇子在冷宫多年,也累得边境多战事,百姓多疾苦。”
听到这,皇帝淡淡地撇了这老和尚一眼。
知道边境多战事,百姓多疾苦,也能厚着脸皮在白云寺享受清静。
有本事他催死都不下来,怎么没本事老死上头?
白楹呀了一声,拉回皇帝的满是怨气的思绪。
小姑娘看上去完全不怕冷冰冰的少年,她上前欢喜地拉着傅南歧的衣角,笑道:“那小哥哥出去了,是不是对国对民,都有很大好处呀?”
当着皇帝面,傅南歧抽回衣角,面无表情道:“走开。”
空远大师道:“阿弥陀佛,小姑娘所言正是。”
“那皇上和空远大师是来接小哥哥出去的吗?”小姑娘小声道,不想让傅南歧听见似的,“这里好阴森,什么摆设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小哥哥好可怜。”
空远大师叹了一口气。
两人一唱一和,互相配合。
且还都自认为自己表演的不错。
傅南歧:“……”
皇帝还真就把白楹的话听进去三分。
他也没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皇帝喊了一声高公公,后者立马从外面走进来,微弓着腰,“皇上。”
“……”皇帝正要吩咐,可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方法证明傅南歧的“福泽深厚”。
正如空远大师所说,福运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又不是活物,想要验证,实在有些难度。
高公公还在静等吩咐。
空远大师适时道:“皇上,可有想好以何方法证明二皇子的福气?”
这皇帝别是个傻子吧?
福气还得当场证明?
白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抬头,她眨着干净的眼眸,“这种东西还需要证明呀?”
皇帝一顿,也觉得自己的决定可能有点让人不可思议。
但话已说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般,无法收回来。
白楹笑着道:“有些事情可以靠聪明才智来完成,但如果能在无数绿豆里,找出唯一一颗红豆,那是不是就是运气使然呀?”
“阿弥陀佛,运气也是福气的一种。”空远大师道,“白姑娘简直聪慧过人。”
“空远大师才是真正的得道高僧!”
两人互相吹对方的彩虹屁。
“……”皇帝沉吟道,“也可。”
高公公立马去准备一大盘的绿豆。
其中红豆被放在绿豆之间,哪怕颜色不同,也毫不起眼。
白楹立马屁颠屁颠拿出小布袋里的白带子,自告奋勇要给傅南歧包上眼睛。
傅南歧冷眼旁观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在白楹要靠近他时,他身上冒出无形尖锐,冷漠得让白楹不敢有所动作。
傅南歧冷笑一声,道:“我需要你们的施舍吗?”
他不想出冷宫?!
皇帝不可思议,心底升起怒意。
空远大师慈悲悯人道:“贫僧知道二皇子受了不少的苦,心有怨怼,但殿下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先皇后娘娘想想啊。”
皇帝也想起来了。
“过几日便是先皇后娘娘的忌日,殿下已经十多年未曾去拜过娘娘了,难道,就不想出去吗?”
空远大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句句在理,字字恳切。
“我观二皇子乃是至诚至善之人,心中怕是早有挂念两位故去母亲,可不论生恩养恩,只要二皇子在冷宫之中,那无论如何都是报不了的。”
“……”傅南歧微微垂下眼眸。
白楹见空远大师似已经将傅南歧说动,便凑近他,站在小板凳上,踮起脚尖,厚厚的白带子缠了一圈又一圈,给傅南歧的眼睛包裹得严严实实。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白带子束缚住傅南歧的眼睛,反而让他多了一丝飘逸俊气。
白楹惊叹道:“皇上的孩子怎么个个都这么好看呀?这个小哥哥比三皇子还要漂亮!”
空远大师:“漂亮是形容女子的词汇。”
皇帝脸庞微微柔和,先皇后比之昭贵妃,要绝色不知道多少倍,自然她的孩子要比三皇子俊美很多。
傅南歧冷硬道:“说够了没有?”
皇帝示意高公公将那一大盘子绿豆送到傅南歧面前。
“二皇子,奴才给您放桌上了。”高公公道。
桌子离傅南歧有几步远,因着眼睛被蒙住了,白楹怕傅南歧撞到桌角,就上前道:“阿楹扶小哥哥过去!”
空远大师含笑道:“阿弥陀佛,白姑娘纯善。”
白楹软绵绵的手拉住傅南歧,掌心里的东西滑到傅南歧手心里。
傅南歧站好,拧着眉头,伸出右手。
白楹站在桌前,小脑袋探呀探,刚好把那盘子绿豆遮住。
空远大师不禁也上前一步,盯着傅南歧的动作,身形遮挡了皇帝大半目光。
空远大师道:“阿弥陀佛,二皇子开始吧。”
修长如玉的手指落下,随意在一盘绿豆中捻了一粒,扔了出去。
一粒红豆在半空飞过。
小到几乎捕捉不到。
空远大师出手,动作极快,接住了那一粒豆子。
他定定看着掌心,笑道:“贫僧卜卦,从未出过差错!”
高公公小心翼翼接过空远大师手里的红豆,奉到皇帝面前,“皇上,您看。”
确确实实是红豆!
高公公道:“奴才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奴才只放了一粒红豆,绝没有多的。”
皇帝移开目光,看向少年,少年依旧蒙着眼,高挺的鼻子,寡情的薄唇,的的确确像极了他。
皇帝沉着声道:“运气使然。”
什么?!
空远大师心里开始骂娘了。
就连白楹也傻了眼。
“……”一个转折,皇帝顿了顿道,“高安,两日后,接二皇子出冷宫。”
!!!
白楹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爆喜的小表情,她压住到嘴边的土拨鼠尖叫,惊喜道:“这么好看的小哥哥,要去住像昭贵妃娘娘住的那样的宫殿了嘛!”
小孩子的关注点总是和旁人不一样。
但,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
冷宫破的不成样子,别说金器银器玉器这种摆设,就连最简单最基本的用具都没有,身上穿的衣衫如同平民百姓穿的一样……
其实活在冷宫,这种待遇也是应该。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白楹那语气所影响,皇帝竟然觉得这个儿子受苦了。
且还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皇帝淡淡补充道:“赐景吾宫。”
景吾宫离景玉宫不远,是曾经云妃居住的,里头一应规格如洛妃碧洛轩一般,甚至因为斯人已逝,皇帝每年都会赏些东西进去。
可是人都不在了东西赏去给人看?
“阿弥陀佛。”空远大师道,“皇上,二皇子年已十八,若还住在宫里头,怕是不合规矩。”
皇帝脸色瞬间又不好看了。
老和尚!
高公公谦卑道:“空远大师有所不知,二皇子刚出冷宫,皇上之前又从未同殿下相处过,故此想留殿下在皇宫多住一段时日,培养培养感情。”
噫!
此话一出,白楹和空远大师齐齐在心里翻白眼。
培养你麻麻的感情呢!
明明就是不放心傅南歧住到宫外,想放宫里随时都能知道他的动向。
空远大师:“阿弥陀佛,皇上慈父心肠。”
白楹也跟着道:“皇上真好!阿楹真羡慕嫡公主,可以有您这样的好父亲。”
傅南歧:“……”
空远大师:“……”
这样的话,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格外动听。
皇帝微微露出笑容,只道:“阿楹是个好孩子。”
时间不短了,皇帝带着白楹三个人打道回府。
高公公捧着那盘绿豆,里头确确实实已经没有一颗红豆了。
说明他当时只放了一粒红豆进去。
白楹跟在他们身后,走在最后头,回头朝傅南歧比了一个欧克的手势,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一粒红豆!
这是她趁皇帝和高公公看红豆的时候,背对着他们,从盘子里挑出来的。
至于傅南歧精准找到的那颗,是白楹去扶他的时候,偷偷塞进他手掌心的。
运气?
这种东西怎么说得好?
当然得靠计谋啦!
傅南歧扯下白带子,看着白楹唇畔的笑意,眼神晃了一晃。
明明见到皇帝,他的心情应该差到极点。
可是……他心里除了那一点点两个母亲死的恨意,其他竟然没有。
他对皇帝,对所谓的父皇,没有半点憧憬。
想到小姑娘和空远大师两人一唱一和地配合,傅南歧唇角轻轻上扬了一个弧度,低下头看着手里柔软的白带子,低低道:
“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