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秦观词作。
这首词是一首怀人之词。
词的开端三句“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彿尽还生”极具特色,词人与所爱之人分别已久,独倚危亭,忽睹芳草,从而联想到离情的缠绵郁结。其中一“恨”字,可谓“神来之笔”。“念柳外表骢加紧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两句用“念”字领起追忆,想起分别时的情境,遂觉无限痛楚。
下片“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三句,进一步追忆当时欢聚之乐。“怎奈向”三句叹惜好景不常,相聚不长,却又匆匆别离。接下来,先写别离时的景致,又写当前景物,以景融情。“那堪”二字领起观看凄迷之景的惆怅之情。末句又是融情入景,有悠然不尽之意。
秦观的这首词,极具艺术美感。他不直写离情,而是融情于景,以景衬情,即把景物融化到感情之中,使景物更具生命力,在景物之上附托感情,感情因此更为含蓄深邃。
满庭芳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伤怀!增怅望,新欢易失,往事难猜。问篱边黄菊,知为谁开?谩道愁须殢酒,酒未醒、愁已先回。凭栏久,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
秦观词作。
这是一首伤秋怀旧之词。
开头“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三句写的是秋天的黄昏景色,表现了词人对一片萧瑟景象的主观感受。接着写词人在斜月照耀下,徘徊不定,陷入了沉思之中。“重阳”点明时间,且蕴含很深的感慨。“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于写景中透露出怀人的情绪,为全词主旨所在。
下片开头几句紧承上片,婉转地表达出遭贬后作者的生活历程和伤秋怀旧的情结。花是有感情的,能专为某人而开,所以才会有词中的一问。接下来又把黄花与酒以及解愁与否联系起来,说出一句最动情的话:酒敌不过愁。最后三句以景语作结,词情摇曳,回味无穷,艺术感染力极强。
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作者李之仪(生卒年不详),字端叔,号姑溪居士,沧州无棣(今属山东)人。元丰进士,从苏轼于定州幕府,历官枢密院编修官,通判原州。能文,擅尺牍,亦工词,语言通俗明白,小令尤清婉峭沖。有秦观遗风。有《姑溪词》。
这首词写女主人公对爱情的忠贞及对情人的无尽相思。词写相思之情,本属最平常的题材,但这首词却写得很有特色,原因在于构思比较新巧。词人以江水比喻恋情,滔滔不绝,天长地久,以源远流长的长江连接相思的双方,空间距离之辽远、彼此思念之绵长,尽在不言之中。没有花前月下的缠绵悱恻,将双方的情感融入滔滔江水,情意是那么的清醇、真挚。只要两人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恋情便永远不会衰竭。这首词另一特点是语言朴素,抒情直率,有鲜明的民歌风味,且以谈语写情语,更加反映出感情的真挚。富有民歌清新隽永之意味。
谢池春
残寒消尽,疏雨过、清明后。花径款馀红,风沼萦新皱。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正佳时,仍晚昼。着人滋味,真个浓如酒。频移带眼,空只恁,厌厌瘦。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
李之仪词作。
这是一首感怀抒情词。
这首词上片着重写景,词人描绘了种种美好动人的春光,同时也抒发了好景不属的伤感。下片触景生情,抒发了他回肠百转地思念意中人,相思极苦。哀怨别恨,以频移腰带孔眼、日渐消瘦的典故来形容,令人不忍多听。
这首词以景语开始,又以景语结束,在层层描写、铺叙中渗透着强烈的感情,然而又非常委婉,形成了“情韵兼胜”的风格。
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作者贺铸(1052~1125),字方回,原籍山阴(今浙江绍兴市),生于卫州(今河南汲县)。曾任泗州、太平州通判,晚年退居苏州,自号庆湖遗老。工于填词,语言清丽,词风婉约豪放兼而有之。著有《东山词》。
这首词看似追恋理想中的美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那种怅惘凄愁的心灵怨歌,其实是抒写词人的孤寂生活和政治上失意的苦闷愁思。
全词由两个相互表里的层次组成:表层次揭示美人离词人渐渐远去,乃至完全消逝过程中词人情感的浪折起伏;纵深层次则显现词人造求政治理想终不可得而幻灭的苦痛心灵。对美人缠绵往复的情感经历了三个阶段:目送美人远去的惆怅(首二句),眷恋美人幽寂的感伤(上片后部分),设想美人迟暮的凄苦(下片首二句)。结处化情入景,用“怨而不怒”的委婉笔调,将难言的凄苦化解成笼天罩地的迷汙秋怨(下片后部分)。这一连串的情感演化,还只是词人表层次的心绪纠葛。最令人目眩神迷的是表层次背后的纵深结构,它也由三个层次组成:政治理想难以实施的怅惘,制止理想不可追求的哀怨,政治理想即将幻灭的苦痛。值得一提的是词末四句先用“试问闲愁都几许”设问,接着连用三个意象,比喻愁绪茫茫,无边无际。“烟草”是原野草色,用“一川”形容,有一览无尽之状;“风絮”是飞扬的柳絮,用“满城”形容,给人以无穷无尽之感,“梅雨”是连绵不断的阴雨,连用三个比喻,把不可捉摸的抽象的感情,转化为可见、可体味的实景,真可谓妙绝!
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旧栖新垄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贺铸词作。
这是一首怀念去世妻子的悼亡词。词人随着情感的触发、思绪的飞越、景物的转移,缓缓诉说隐藏于心底的永远无法抹去的苦痛。这里,虽然没有悲伤的呐喊,或者是声嘶力竭的哭泣,但是,这一份铭心刻骨的哀痛在慢慢地揭示过程中,依然有着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开篇即抒发物是人非的悲慨,“同来何事不同归”的发问,语极沉痛。“梧桐半死”,“鸳鸯失伴”比喻失去爱侣,形象表达了丧偶之痛和词人的孤独寂苦和对亡妻的思恋。这种夫妻深情,是在平日里琐琐碎碎的生活细事中积累而成的,词的结尾选择“谁复挑灯夜补衣”的生活细节做扪心自问,既是对这一份点滴累积而成的情感的言简意赅的归纳,也是对这一份愁断心肠趵痛苦的解释,虽是普通生活场景,却是当年夫妻恩爱的艺术再现,极真挚动人。面对这一切无时无处不在的令人凄苦难耐的外在情景,词人又怎么能从痛苦中自拔呢?这就是这首短词所一言难尽的含蓄之处。
踏莎行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贺铸词作。
这是一首咏物词,是借咏荷花寄寓作者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感慨。词中孤高幽洁的莲花正是一生怀才不遇的作者的化身。
首二句描绘绿柳环绕、鸳鸯双栖的池塘,交代荷花的生长环境。接下来三句写满地浮萍使莲舟路断,连蜂蝶也不来亲近荷花,寂寞的荷花自开自落,虽然秀色超群,婀娜多姿,却无人采摘,也无人欣赏,以此隐喻自己怀才不遇的境地。下片用拟人的手法,写荷花迎着夕阳晚潮,对骚人雅士诉说情怀。本文的点睛之笔是结尾“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二句。这两句是说荷花不肯与百花在春天中竞相开放,而独自在炎炎夏日中盛开。但是,秋风一起,红衣落尽,芳华消逝,便被秋风耽误。作者巧妙地把荷花的开放与凋零与自己的内在品质、人生际遇联系在一起,达到了咏物、拟人与自寓的完美结合,可谓是咏物词中的珍品。
半死桐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蟾,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淮复挑灯夜补衣!
贺铸词作。
这是一首怀念去世妻子的悼亡词。词人随着情感的触发、思绪的飞越、景物的转移,缓缓诉说隐藏于心底的永远无法抹去的苦痛。这里,虽然没有悲伤的呐喊,或者是声嘶力竭的哭泣,但是,这一份铭心刻骨的哀痛在慢慢地揭示过程中,依然有着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词人重到苏州城,景物依然,然而,词人的情绪改变了,便感觉到周围的一切也都不一样了。作品就是在“万事非”的痛苦回忆的基调下层层展开的。连用“梧桐半死”、“头白鸳鸯失伴”的比喻,写自己的孤独寂苦和对亡妻的思恋。这种夫妻深情,是在平日里琐琐碎碎的生活细事中积累而成的,词的结尾选择“谁复挑灯夜补衣”的生活细节做扪心自问,既是对这一份点滴累积而成的情感的言简意赅的归纳,也是对这一份愁断心肠的痛苦的解释。面对这一切无时无处不在的令人凄苦难耐的外在情景,词人又怎么能从痛苦中自拔呢?这就是这首短词所一言难尽的含蓄之处。
夜如年
夜如年斜月下,北风前,万杵千砧捣欲穿。
不为捣衣勤不睡,破除今夜夜如年。
贺铸词作。
闺妇思边的题材在诗歌中是常见的,不过,在宋词中,类似题材却极为罕见。贺铸写了一组思边的《捣练子》,流传到今天的还有六首(其中一首残缺),这里选录二首。思妇关心远在边塞丈夫的起居冷暖,捣征衣、做征衣、寄征衣,就寄托了她们一腔的热情和满腹的思恋。边疆战事频繁,多家征人远戍他乡,以至一片捣衣声整齐响起。战争带来的妻离子散,不仅给闺妇以无穷的痛苦,也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北宋中后期,与西北的西夏及羌人接二连三地发生战争冲突。北宋部队战斗力太弱,只得以军队的数量取胜,这便造成了众多家庭的分离。贺铸的思边词就接触到这个社会问题。长期分离所带来的痛苦,折磨得思妇时时以泪洗面,这泪水都是相思之情的倾诉。更令思妇难堪的是她们甚至根本不知道远戍边塞的征人究竟身在何方,捣就征衣以后也不知道该寄到何处。一肚子的关怀思念之情无由诉说、无处表达,当然更不知道征人的生死存亡,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令人牵肠挂肚的呢?第二首写一个简单乏味的捣衣动作,然到了擅长运用生活细节表现人物情感的词人手中,是如此的变化无穷。捣衣,已经不是单纯的做好征衣、寄予丈夫的妻子的贤惠表现,妻子又何尝不是借此重复单调的动作以消磨孤独寂寞的无聊时光?白天,可以在忙碌中暂时遗忘对远人的思念和因此生发出来的痛苦。到了夜晚,辗转失眠,所有的痛苦都涌上心头,闺妇真的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与其躺在床上受折磨,不如起床寻找一点事情做做,既可消磨时光,又可缓解痛苦。这种痛苦是因为征人远戍他乡引起的,所以,闺妇就借“捣衣”的动作以寄思念之情,以排解内心的愁苦。捣衣明明是为了征人,忽然之间,就转为思妇为自身消除痛苦的一种方式。否则,明知征衣无由寄达,何苦还是这样执著地捣呀捣呢?表面上是“捣欲穿”的石头,事实上则是一颗破碎的心灵。
小梅花
思前别,记时节,美人颜色如花发。
美人归,天一涯,娟娟姮娥,三五满还亏。
翠眉蝉鬓生离绝,遥望青楼心欲绝。
梦中寻,卧巫云,觉来珠泪,滴向湘水深。
愁无已,奏绿绮,历历高山与流水。
妙通神,绝知音,不知暮雨朝云何山岑?
相思无计堪相比,珠箔雕阑几千里。
漏将分,月窗明,一夜梅花忽开、疑是君。
贺铸词作。
隐括前人的诗意,化为己身所有,且显得自然妥帖,无斧凿痕迹,比自铸新词、自创新意还难,因为这是“戴着镣铐跳舞”,由不得词人随心所欲地发挥。贺铸这首词却完成了这样高难度的动作。词人用唐诗现成的诗意与诗语,重新组合排列,表现了自己与“美人”离别之后魂牵梦萦的思念之情。词人从刻骨铭心的分别那一刻说起,写到别后的不尽相思,或梦中几度相见,醒来更添苦痛;或将情思寄予琴声,又因身边没有知音而索然无味。经隐括改写,保持了原诗脱口而出、平易流畅的风格,又在长短节奏的更变中,增加了一种吞吐难言的含蓄,使作品的情感经过几度波折,更加令人回味。诗意虽然并不新鲜,但经过重新组织,语意与语气仍然一气贯注,且有一定新意,显示了词人写作的高超技巧。这种隐括的写作方法,是北宋后期词人喜欢化用前贤语意、语句的一个登峰造极的表现。
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