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钟由在同福路饮饱食醉之后回到家,才发现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报备,跟外婆说不要煮我那份饭。
“一只二只都系咁,唔返嚟食又唔讲声,剩饭剩菜又要放冰箱……”。真是刚刚碰上巧巧,我妈在外面和雀友们一味博杀,也忘了跟她妈(我外婆)说一声。外婆叽里咕噜的,把我两母女狠狠地数落了一番。
我妈还没回来,说的虽然是我俩,但话都是冲着我说的。
没有打电话回来说不留饭,我也不是第一次,但外婆如此厉声厉色,却是第一次,吓得我不敢吱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外婆一大半难听的话其实都要算在我妈的头上。
原来,我妈今天下班路上遇见了几个旧同事,起先只是聊天,聊着聊着,手就痒痒了,又刚好四个人,于是就一齐去打翻几圈——麻雀。
外婆本来就不太喜欢我妈整天打麻雀,现在还因为打麻雀不在家吃饭,而且还不报备,岂有此理,罪加三等。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我妈是不打麻雀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年开始,她突然迷上了麻雀这个游戏,可能是有些天赋,她和街坊们切磋,一直都是赢多输少,大家送她外号“雀神”——意思是打麻雀打到出神入化。
外婆很不喜欢我妈“雀神”这个外号(这可能是她不喜欢我妈打麻雀的一大缘由),认为这不是正经女人应该有的外号。
但我妈却很享受这个外号,在我考上粤庆之前,这是我妈人生中唯一值得炫耀的事情。细舅父则不太承认我妈在打麻雀方面确实有天赋,常常笑她是因为情场失意,所以赌场得意。
第二天一起来,我就发现不对劲,喉咙痛,痛得说不出话来那种。估计是昨天吃的炸串坏事。我有点后悔,昨天吃完炸串喝饱了奶茶,没有去喝碗癍痧凉茶降降火。
上课前,我第一时间把钟由扯到角落里,用手指着我的喉咙艰难地表达我“哑巴”了。
“看你说话费劲的,买点金嗓子含含。”她表现得很镇定。
我用仅余的一点点声线向她强烈地表达,我对下午合唱比赛的担忧。
“哦,你说的这个啊,我还以为你干嘛呢,放心,你不……,只要对口形就可以了。”钟由安慰我说(我只能理解为安稳,毕竟这样心里会好过些)。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故事里,只是配角中的配角,只要不搞破坏,在与不在,都不会影响比赛。
但到底我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责任心的驱使,让我非常紧张,万一被别人看出来我假唱怎么办。不知道现在还可不可以退出。反正,我不去,少我一个也看不出来吧。
上课铃响了,我仍在呆坐着胡思乱想。
“想啥呢?”辛秦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肩。
我写纸条告诉辛秦,我失声了。
“小事,对口形就可以了,你又不是主力。”他的想法跟钟由一样,甚至把不该说的那句话也说了。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主力,但辛秦明晃晃的说出来,还是有些伤人。
“我不是矫情,我不会对口形,我怕对不上。”我写到。
“你只要张嘴就行,谁会看你口形对不对,你又不是班花。”
班花?
“那你觉得谁是班花?”我压着气头问。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大家也都知道我不是,但知道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班的女生,论颜值没有谁是特别突出的,但有两人很讨男生喜欢,不管是明面的喜欢,还是暗地里的喜欢。一个是舒婳,内向害羞,有女人味。另一个是钟由,活泼外向,就是性格有点野。这两人恰好是一柔一刚,满足了男生对女生的所有想象。
“我这是比喻。”他回复。
哎呦,你还知道比喻啊,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对谁是班花很好奇,又或者准确地说,我很想知道辛秦心目中的班花是谁,到底是谁。
“一码归一码,你觉得我们班谁是班花?(不能比喻)”我又写道。
此时此刻,我脑子里塞满了“班花”,着了魔似的,全然忘记了现在正在上课,还是数学课。
“你都会啦?”数学老师敲着黑板看我,似要杀人的语气。我才从嫉妒与好奇中惊醒,可惜已经迟了。
我拿着粉笔,站在大黑板前装模作样地在审题,大脑却是一片空白。我用尽余光偷看辛秦,他正试图用口形告诉我答案,但我看着他不时露出的洁白牙齿,却是怎么也串不出一个答案来。
最后我自己瞎编了一个答案,之后放下粉笔拍一拍手,一副充满信心的样子走回座位去,无论如何,气势不能输。
数学老师没有放过这次机会,结合期中考试的成绩,狠狠地教育(数落)了我们十分钟。对不起,是我连累了数学难民同胞被教育(骂)。
“你没看到我的口形吗?”辛秦趴着,在我脊背上说话。虽然这家伙最终也没能帮我解围,但他的话却像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进了我的心底。
“谁知道你说什么啊?”我撕下新的一页纸写道。写完之后,不由得嘴角上翘。
“所以啊,你只要张嘴就行,没有人知道你口形对不对。”他回道。
哈哈哈哈,我当时就觉得他太可爱了。我已经翻篇了,他还纠结着假唱这事。
那次的合唱比赛,我们七班最终拿了个三等奖,比安慰奖好那么一点点。
当然,这跟我的“失声”没有任何关系。
在合唱里,一个人的声音微不足道,影响不了什么,特别是像我这样的滥竽充数之辈,就更没什么影响力了。最大的帮助,也就是因为“全班积极参与”,帮班主任拿了个“最佳组织奖”(只要全班学生都参加了合唱就有)。
拿一等奖的是并不大热的4班,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除了评委。
“竟然是高一(4)班”,因为实在太意外了,主持人宣布获奖名单的时候,竟然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用了“竟然”这个词。
为什么?
钟由给出了她所擅长的“社会学”解释。因为主要评委出身农村,近乡情怯,审美这东西其实很多时候是源于童年经历。
大地恩情是同名电视剧主题曲,产自八十年代的亚洲电视,讲述广东近代农村的故事,是广东史诗级别的电视剧,我看过几集重播,服化道非常朴素,演员毫无表演痕迹。
有一次我在家吃饭,不经意透露了我们年级合唱比赛冠军唱的竟然是《大地恩情》,是的,我也不免俗地用了“竟然”这个词。
谁知道,我这随便一说,竟然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外公和外婆聊起了咱家买第一台电视机是什么时候。我妈怀念起曾经一起看这部剧小伙伴们而今都到哪里去了。细舅父则在细数电视剧里还在世的演员到底还有谁。
看来,4班能拿冠军,确实有一大半是因为选对了曲目。
选择比努力重要,我们不是不知道,但我们这次却没有选对,又或者说4班选的更对。
“偶像情结还是比不上乡土情结。”钟由赛后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