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个人,跨过大桥后,又走了一段,之后转入一段狭窄的小马路,两边是低矮的骑楼房子。一路上,粥粉面饭的店很多,可以说是三步一小店,五步一大店。
在钟由的带领下,我们在一家肠粉店坐了下来。店面不大,只有三、四张桌子,老板娘不仅负责收银,同时还兼职服务员,帮忙传菜和收拾碗筷,是那种典型的个体小食店。
肠粉,在广州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了。虽然普通,但却不是随便哪家店都能做得好。小时候,我家巷口拐弯处就有一家肠粉店,老板兼拉肠工是云浮人,肠粉很爽滑,肉馅大块又多汁,是我每天的早餐,有时候宵夜也是它。
后来,不知怎的,那家店没了。附近不是没有其它肠粉店,但真的不好吃,想吃好的,要走远一点的地方。从那时候起我就很少吃肠粉了,因为不方便。
我要了牛肉肠和艇仔粥。
牛肉肠,在透白的粉皮上浇上酱油,色泽鲜艳,仅仅看,口水就在舌底下泛滥起来了。
明显煮制过的酱油,咸甜适中,为肠粉加了不少分。皮薄而韧,馅厚多汁,嗯,那种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
重点是,牛肉馅里加了陈皮和马蹄粒,这是老广州独有的做法。我外婆煲牛肉丸西洋菜汤的时候,里面的牛肉丸就是外婆自己亲手打的。先是把牛肉剁、剁、剁……,剁成肉酱,然后和陈皮、马蹄粒疯狂搅在一起,最后反复握,握成一个个球,外形和扬州的名菜红烧狮子头很相似。为什么我这么清楚?因为看外婆做菜,是我小时候的一项重要娱乐活动。
我跟老爸去扬州旅游的时候吃过红烧狮子头,我觉得外婆的牛肉丸又弹牙又香又爽,比它好吃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店肠粉不错,但那个艇仔粥就……,落差太大了。虽然说艇仔粥怎么做才算正宗说法不一,各人有各人的做法。但绝对没有这样敷衍的,几块鱼片、两三蛋丝、几粒花生,实在太过分了。这不叫艇仔粥,这应该叫花生鱼片粥。难怪钟由只要了肠粉,没有要粥。
辛秦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说原来肠粉还能这么好吃。钟由说,这只能算好吃,还不算最好吃。她上次去番禺走亲戚,路过一家肠粉店,门面比这大,装修简单,陈设普通,就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吃到了平生最好吃的肠粉……。
钟由绘声绘色,把我们说得再流了一次口水,傻猪央求钟由,务必要带她去番禺吃一回。
“为了一碟肠粉大老远跑去番禺值得吗?西关那边做得好的也不少呀。”我说。
“可以找我爸开车,从我家开车去番禺也不远。”傻猪说。
“是啊,是啊,很快的。”钟由巴不得马上当一回美食导游。
他们三个都是住天河区的,钟由和傻猪住得更靠近,两个小区紧挨着。他们三个你一句我一句,说的都是天河附近的吃喝玩乐新鲜事。我超想说,西关也有很多好吃的点心啊,但很难搭上话,好不容易搭上两句,也引不起他们的兴趣。
不知道抽到哪根筋,钟由和傻猪两人突然联手吐槽,一百八十度转向,强行将话题从娱乐转到了教育。
“什么年代了,互联网都移动了,学校的那些陈年教条还铁打不动。”
“就是啊。”
“我听说人家有些学校都已经引入平板电脑教学了,粤庆还这不准那不准的。”
“就是啰。”
“人家都用上蒸汽火车头了,你还用马拉车。”
“就是。”
“学校也是为学生好,看多了电子屏幕对眼睛不好,现在中学生视力不良率已经百分之……。”这不是我讲的,我只是复述程老师在班会上讲过的话。我认为这话没错,有事实有道理,不过好像在这里不受待见。
我说完以后,全场默然,安静了两秒。然后她们又继续之前的吐槽。好像刚才我是跟空气说话。
主槽手:钟由,副槽手:傻猪,二人一唱一和,像极了刚才晚会上的相声表演。辛秦只有点头的份,连句“就是”的附和都插不上。我呢,感觉跟她们不是在一个次元空间。
他们说完了学校的不是,不知怎的,又说起了胡星,说起他,自然又再提到那个扑朔迷离的灯笼。
说到这里,辛秦终于有机会插嘴了。他说,从手工的结构加上男生的直觉,应该是一个比较复杂的机器人,类似电影《变形金刚》里的汽车人。
我没看过电影,但我也知道个大概。就是很多个机器人,分成正义邪恶两派,然后乒乒乓乓的干上一场、两场或者三场,火花四溅,眼花缭乱。最后无非就是正义战胜邪恶大团圆结局。男生们就是喜欢这种东西,说得好听叫英雄主义,其实就是找个由头互相打架而已。
聊机器人,单凭一个男生应该是支不起一个摊来的,我以为话题会就这样结束。但居然还有人接着这个话题,和辛秦聊了起来。那个人就是钟由。“万金油”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平时我是一个比较安静的人,但同时又喜欢凑热闹。钟由是一个特别能搞气氛的人,话多不重复,脑洞又巨大。我们三个在一起,基本上每次的话题都是她发起的。她一说话,不管说啥,总是能够吸引旁人,仿佛身体散发着招人喜欢的香气。
里面的那些角色和变形机器,我和傻猪都不懂,只能充当听众。辛秦这时满脸红光,十分兴奋,我想起细舅父说过的一句话,“机器人是男人的浪漫”。
我讨厌这种浪漫,看他们聊得这么起劲,我有点烦,钟由就像一只苍蝇那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见鬼了,此时此地,我怎么都看她不顺眼。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小器,但就是忍不住会这么想。
吃完宵夜都十点了,辛秦说他打的,反正都一个方向,顺便送我们回家。方向是一个方向没错,但顺便就比较牵强。既然他要做绅士,那我们也不客气。
辛秦坐司机旁边,我们三个女生坐后座。钟由坐中间,我因为先下车,坐靠右门的位置。
一路上,辛秦对刚才变形金刚的话题,还意犹未尽,回头提起两次,但都被钟由轻轻带过,之后就没再提了。她真的很厉害,我们四个人的说话节奏完全是她一个人在带动。
这一路很顺,车过了海珠桥,不一会儿就到我家了。车在巷口停下,我跟大家说拜拜,然后推门下车。我走没几步,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辛秦。
“我漏了什么?”我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身前的小挎包,手机还在。而且辛秦手上也没拿什么东西。
“没,我送你。”
“不用,就两步,你快上车吧,你钱多啊,钱多给我。”我语气不太友好。
很明显,我在生气,辛秦也知道我生他气,但他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辛秦一路傻笑坚持要送,其实也没多远,在推托之间,就已经到家门口了。
好巧不巧,在门口遇见我妈打麻雀归来。
“阿姨好。”辛秦突然这么一叫,如平地惊雷,把我和我妈都吓了一跳。
“这,这是我同学。”我还没说完,辛秦就一溜烟的跑了。
“做咩啊,我个样好得人惊咩?”看辛秦没打招呼就逃跑,我妈有点不高兴。我解释说,的士车还停在外面马路,一直打着表,每一秒都是钱。
第二天,我回去质问辛秦,“昨晚你怎么回事,突然就跑没影了。搞得我妈怀疑人生。”
辛秦连连道歉,说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很害怕,两腿不听使唤。
“我妈就长得这么可怕吗?”
“不是,不是,你妈长得还行。”
“还行?”
“哦,不是,我的意思是长得还挺漂亮的。”
说实话,我妈年轻的时候是挺漂亮的。
辛秦一直追问我,问他是不是给我妈留了个不好的印象。
我说,看我妈那晚上气色不错,应该是手风顺。我就问她赢了多少,随便说些什么打个岔就过去了。
“你以为你吴亦凡啊,谁记得你啊?”我这么说,算是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