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的方正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客堂的。
眼前的一切,宛若梦中。
描有各种花色的纸糊灯笼,随风轻轻摇曳的挂壁油灯,让这里亮如白昼。
客堂面积广阔,几个身着红绿相间印花裙子的女子正挥舞着宽大长袖,在场中做舞。
旁边另有三人坐着,分别以古琴、洞箫、小鼓伴奏。
舞姿曼妙,乐声迷离。
主位上坐有一人,身材壮实、面容富态,头顶紫金冠,身着玄色绣金纹箭袖服,腰缠大红鸾绸,脚踏高靴,像极了古装电视剧里面的富贵老爷。
左侧坐有三人。
当前那人外罩一件鹤氅,胸前有一件绣云雁的朴子,此人年岁已经不小,头发花白,双眼却很有神,只不过细细看去,神色似乎有些惊魂未定。
在他身后,左右各有一人。
一位是书山打扮的中年文士,一位则是一身劲装的彪形大汉。
三人盘坐在一个垫子上,身前各有一张小木桌,上有各种酒菜。
在这三人的身后,还有几个人站在灯光的阴影之中,看不真切。
“啪啪!”
主位那人见方正入内,淡笑着轻拍双手。
下一刻,场中的歌舞、乐声瞬间停下,众人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来。
“来者是客,请坐!”
主人伸手朝右侧示意,自有人拿来垫子、小桌,并摆上酒菜。
方正迷迷糊糊的道了谢,被人引着坐下,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般。
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的声音。
“大周朝雍州兆南府武清县附近!”
这是哪里?
我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
穿越!
这两个字就如一道闪电,猛的劈在他的脑海里。
方正自小就看网文,对穿越这种事自然不会陌生,甚至还时有幻想。
但真正遇到了,一时间却难以接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叶公好龙吧?
摸了摸面前的桌子,深褐色包浆,通体以榫卯结构拼接而成,不见丝毫的现代工艺。
桌上的酒、碗尽是陶瓷器,四个菜肴则是木盘盛放,菜量不大却很精致。
屋顶的椽木、左右的灯烛、众人的衣衫、动作,无一不透着种纯粹的古香古色。
“对面的,你是哪里人?”
这时,对面传来一声闷喝。
方正眼神迷茫的抬起头,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精神犹处在慌乱中。
“问你话哪!”
说话的是对面那位劲装大汉,他见方正不答,面色不禁一寒,再次问道:“落更时分,深山老林,你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确实很可疑,但方正却无言以对。
“还有你的头发!”
那人继续喝道:“怎么这个模样,莫非是庙里逃出来的和尚?”
方正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并扫向其他人头顶。
这里的每一位都有着一头长发,或箍、或缠,尽皆盘在头顶,垂在身后。
只有他,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格外与众不同。
“不回答?”
大汉两次喝问都没得到答案,面上不禁露出怒意,一拍桌子就挺起身来。
“难不成,你也是这山里的盗匪,专门过来打听我等虚实的?”
说话间,他身上的劲装无风自动,一双铜铃虎目更是怒瞪而来。
被盯着的方正只觉心头一寒,一股凉意从尾椎猛的直冲后脑勺。
危险!
这种感觉,就像他小时候遇到了大狼狗,心头不自禁浮现出一股无法克制的恐慌。
而一直跟着他走进来的两个汉子,更是把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李壮士!”
主位上那人轻笑着站起,双手朝下虚按:“这位客人来时衣衫褴褛,应是在这山林吃足了苦头,岂会是那些谙熟此地的强人?”
“壮士请坐。”
随后朝方正点头示意:“客人也无需惊慌,不管从何而来,今日我等能齐聚一堂就是缘分。”
他招了招手,围在场中的丫鬟就自行上前给众人斟满了酒水。
“诸位!”
这人高举手中的酒盅,朝着场中众人示意:“让我们满饮此杯,敬缘分。”
“赵员外说得是。”
左侧那位身披鹤氅老者也举起酒杯:“今夜能得遇员外,确实是王某之幸。”
“请!”
“请!”
两人举杯遥遥示意,同时一饮而尽,场中紧张的气氛也是一松。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在场的各位也别闲着,不分尊卑贵贱,今日一定吃好、喝好。”
赵员外放下酒杯,笑呵呵的招呼。
身旁斟酒的女子端起酒杯,带着股清香把酒水送到方正的眼前。
“谢……谢谢。”
方正有些慌乱的道谢,接过酒杯就一饮而尽。
酒水冰凉,如一丝寒气顺着咽喉直入肚腹,却也让他精神一震。
就连身上的疲惫,似乎也消散少许。
这酒……
“公子,请!”
还未等他回过味来,又是一杯酒水递了过来。
“谢谢。”
方正再次道谢,如此连着饮了数杯,才算是停了下来。
不止他,其他人同样被殷勤劝酒,就连阴影中的那几位也不例外。
舞乐再起,场中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
从几人的谈话中方正知道,对面那位鹤氅老者是武清县新上任的知县。
姓王,本是京城官,因为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就被派遣到这里任职。
前不久在路上遇到了强盗,在手下人拼命护持下才逃到这里来。
难怪刚才那个大汉对方正有那么大的敌意。
而主位那位赵员外则是武清县富户,早年花了几百两银子捐了个八品官。
虽然只是散官,无实无权,但也不再是普通人家。
至于方正,没人理会他。
他自己也埋头大吃,在填饱肚子的同时更是借机压住自己心中的慌乱。
不是演戏,没有剧组,他真的穿越了!
一想到可能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社会,再也见不到曾经的亲朋好友,他不仅悲从中来。
就算耳边有靡靡乐声,眼前有优美舞姿,也是开心不起来。
这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外面再无一丝光晕。
“王大人,各位壮士。”
赵员外放下酒杯,笑眯眯的看向左侧几人:“可曾吃好喝好?”
“多谢员外招待。”
王大人抚须回道:“今日之恩,王某感激不尽,待上任之后定当报答。”
“王大人客气了。”
赵员外笑着点头,道:“说起来,我还真有一件事要劳烦诸位。”
“哦!”
王大人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虽说今天确实欠了对方人情,但这么急着讨要,也难免让他心中不悦。
罢了,罢了!
看来这位也是个见识浅的,不值得深交。
当下他拱了拱手,语声略显冷漠道:“员外请说,如果王某能做到,绝无二话。”
“哎!”
赵员外先是叹息一声,才道:“实不相瞒,我别无他求,只求诸位能让我等也饱腹一场就行。”
“看你们吃的高兴,实在是让人羡慕!”
“饱腹,羡慕?”
王大人一愣:“赵员外莫不是开玩笑,以你的财富,难道还能饿肚子不成?”
“饿啊!”
赵员外点头,语声突然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实不相瞒。”
幽幽之声在场中回荡,让人心头发寒。
“我……我们这些人,已经有好几年没吃过饱饭了!”
方正抬起头,眼神扫过四方,随即嘴巴就不受控制的张了开来。
最终,化作一声凄厉的叫声。
“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