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侍郎找奴婢何事?”萧江沅走到王琚面前,作揖道。
“不敢不敢。”王琚忙还礼,“王某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问萧内侍。”
“王侍郎但问无妨。”
“……萧内侍以为,刘相公此番谋划,能否成事?”王琚莫名以为,圣人必然会问到萧江沅这个问题。萧江沅是圣人身边的第一红人,说的话自然极有分量。
萧江沅定定地看了王琚一眼,叹道:“这个奴婢就无法预料了,但有件事,奴婢须得于王侍郎多嘴一句。”
“萧内侍请讲。”
“眼下是大唐,并非春秋战国,纵横家那一套已经不新鲜了。王侍郎之才,无人可替,大家知之惜之,王侍郎不必多虑。”
一时间被人看透了心思,又是萧江沅这样一个身份敏感的人,王琚不禁干笑几声。萧江沅乃是圣人贴身内侍,许多时候都是代表圣人出面,那么这句话便极有可能是圣人想对他说,却不好开口的。
他王琚的确是想一家独大,成为第一功臣,原本以为真正有能力的对手,此刻还在京外安生地生活着,圣人身边必然“空虚”,今日一见,才发现刘幽求并非只是个寻常投机的小吏出身。他本想通过询问萧江沅,来探知一二李隆基的想法,却没想到,李隆基身边的这个小宦官也不是吃素的。
他从未仔细观察过这位宦官,虽也听说过她的名声,但最多不过是她的身份之谜和与圣人之间的暧昧罢了,今天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站在圣人身边最近的位置,多年来屹立不倒。
王琚郑重地朝萧江沅长揖一礼:“方才王某轻视萧内侍了,这厢赔罪,还望萧内侍不要见怪。”
面对王琚的坦坦荡荡,萧江沅的神色软了一些,侧身避过,长揖还礼:“王侍郎言重了。奴婢还有些事,这便告退了。”
“萧内侍请。”
待回到明德殿的时候,王珺等人已经离开了。李隆基一个人做在御案之后,单手托腮看着御案上的什么,眉心微锁,见萧江沅回来,才渐渐舒展开。听萧江沅说过王琚一事之后,李隆基笑道:“你竟没像往常一样,笑着含糊过去,竟然这样认真?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王琚。”
萧江沅淡淡地瞥了一眼李隆基:“大家难道便喜欢么?”
在“喜欢”这两个字上,萧江沅着重了几分语气。
李隆基不禁呛了一口:“……你若这么说,我自然也是不喜欢的。”顿了顿,轻咳了两声道,“他当初语出惊人,无非就是想引起我注意。他说出那样的话,我夺他的官,将他打出宫去,也属应当,他既然有那样大的胆子,我便看看他的才华是否配得上他的胆子,结果还好,诡谋之才,与你、刘幽求等差不太多。”
“大家心中清楚便好。有些人可用,却不可用一世,有些人不可用,却能够用一时。”
李隆基俊眉一挑:“这是你的想法,还是祖母教你的?”
“这是奴婢根据大圣天后之用人,浅浅总结出的,大家姑且一听,至于如何做,大家心中必然有数。”
“听你说阿谀奉承的话,也觉得是真的,心里舒坦得紧。”李隆基懒洋洋往圈椅上一靠,“你能有这样的想法,不错,看来不用我从头教。”
萧江沅不解道:“教什么?”
“你以为做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光有智谋就够了?难道祖母就没有说过,你适于乱世,却并不适合太平盛世?”
大圣天后自然说过,这也是她临终前对萧江沅最为担心的一处。萧江沅听得清楚,意思却一直不大明白。
李隆基稍稍敛容,认真地道:“再过一阵,等时机成熟了,我便把内侍省交由你和杨思勖共同打理。杨思勖是个不管事的,其实也就是交给你一人了,到时你便能明白我的意思了。你若是想长久地待在我身边,做皇帝身边最为重要的大宦官,仅是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
见李隆基如此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竟没有让她恢复女子身份的意思,而是帮她继续以宦官身份存活于世,一时间心绪有些波动。萧江沅犹豫了下,终是道:“还请大家随臣过来,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李隆基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嗯?去哪里?”
萧江沅走得极快,方向该是她居住的院落。李隆基在后面跟着,一边猜想着一边忍不住抿嘴笑着,忽然间萧江沅脚步一停,他连忙驻足,险些撞到萧江沅身上。
“怎么不走了?”李隆基边问边绕过萧江沅往前走去。
“别——”萧江沅横臂一拦,低叹道,“晚了。”
李隆基还是看到了,眼前不远有一片小小的昙花田,只是花都枯萎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转头凝视着身边有些自责的女子,眼中温柔万千。想了想,他轻快地道:“这样也好,不然你送我昙花一现作为生辰贺礼,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萧江沅一本正经地道:“一则,昙花盛开时甚美,二则,昙花一现不是为了影射大家,而是为了警醒大家。如今这个时代,女子当政是昙花一现,眼下的困苦也可算作昙花一现,大家终有一日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成为一代雄主明君,臣希望大家若有朝一日成功,那成功万莫也是昙花一现。”
李隆基:“……”
多缠绵悱恻的氛围,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家为何这样看着臣?”
“……没什么,你说的很对。”
“可惜晚了一步。”若非皇后等人到了,她家阿郎应该正好赶上最美的时刻。
李隆基回想了一下为什么会晚,忍俊不禁:“这可不是我的错。”
萧江沅:“……”
张瑋着实争气,完全如王琚所料一般地误事了。
昔日同僚侍御史邓光宾邀请他一同前往一处饮宴,那一处遍地都是不满镇国公主派当政,怀才不遇之人。大家凑到一处,很快便打成了一片,酒更是没少喝。张瑋喝得最是起劲儿:“尔等放心便是,镇国公主长久不了了。圣人已密令于我,一有机会便要将镇国公主……”忽然间想起了刘幽求多番叮嘱,张瑋稍稍收敛了些,没将最重要的说出口,可又忍不住,便将手比作一把刀,在咽喉前一横。
正逢李隆基因此事召刘幽求和张瑋入宫商议,为求慎重,还让萧江沅亲自来寻。萧江沅随小厮赶到酒肆的时候,正好听到这番话。
张瑋的小厮还想疾奔进去唤主人,萧江沅已经二话不说,转头就走。酒肆中有几人官位稍高,大朝会入宫之时远远见过萧江沅,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看到,又是在听到那要命的话之后,瞬间酒皆醒了,一个接一个也借口匆忙离开,只留下张瑋和邓光宾拉扯着继续醉饮。
李隆基和刘幽求正在明德殿里等着,见萧江沅孤身一人回来,便觉不对。待得知方才发生的一切过后,李隆基大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刘幽求忙道:“圣人息怒,此事既已泄露,又是在闹市酒肆,过不了多久,只怕便要传播开来。镇国公主府在民间而非宫里,必然比上皇知道得早,圣人要早作打算!”
李隆基怒极反笑:“什么打算?”
刘幽求道:“此事一出,张将军便只能是弃子了,圣人务必尽快赶到上皇那里,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张将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