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沅出嫁之日,整个青州都热闹了起来,容老夫人特意着人在东街市口施米施布,看得别人却是十分眼热,都道容二姑娘是容老夫人的心口肉,也不知其余两位嫡出姑娘出嫁又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容沨因之前被赵繁陷害用情香引诱王家公子一事,虽已经解除误会,但还是有意避嫌。
她看着满府红妆刺得她眼睛有些涩涩的疼,恍惚记得前世那场荒唐的亲事,一切犹如一场梦却真实的如一根尖刺扎在她的心里。
她的死会和容涟有关系吗?
“四姐姐。”
容涟柔柔一笑,带着几分尖锐:“四姐姐不去观礼,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躲懒……对了,妹妹忘了,四姐姐之前与王家姐夫闹得有些不愉。”
容沨微微蹙眉。
容涟又缓缓上前一步,轻笑出声:“传言不可信,却也不是空穴来风,四姐姐觉得这话可有道理?”
容沨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对容涟话里藏刀之词并无太多触动,她转过身子凉凉道:“五妹妹在庵庙呆久了,也是喜欢说一些雾里看花模模糊糊的话,你与其问我,不如我拉着你去问问祖母,祖母最爱看佛偈,她老人家一定懂。”
容涟神色微变,她本就有意来找容沨的不痛快,可这话若落到祖母耳中又是另外一回事,祖母本就看重容沅的婚事,上次凤冠的事就闹得好一通没有脸面。
她有些慌张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容沨,可猛地一停,轻声道:“妹妹不过是说笑,且祖母在前厅忙着待客,四姐姐不比为这种小事去扰了她老人家。”
容涟忍着气,目送着容沨独自走远,心下忿忿生怒,容沨我就不信你一直运道都能这样好!
……
待到吉时,便是容沨有意避嫌也不得不出席陪同容家长辈一同观礼。
容沨眼瞧着裴氏硬生生扯出来的笑脸变得有些僵硬和扭曲,低下眼眸时又隐有不耐,可以到底是顺顺利利地做出主母的派头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礼成之后,容沨明显察觉到裴氏挺直的背微微松了松,拉着容涟似在窃窃私语什么。
容老夫人拭掉眼角的泪水,打起精神携着容沨几人去见女客,容侯府势大,自然别人是捡着好听的话来捧着,就是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容涵都得了贞静贤淑的美名。
几个女孩被女客缠住时不时摸摸小手,问多大年岁,在家中学些什么云云。
容沨此时此刻到成了一个闷葫芦半天不见说话,倒是容涟温温柔柔道:“我自小长在影梅庵,女红是自小学着的,只是诗书礼乐却不如四姐姐精通,却是佛经看得最多。”
裴氏插不进容老夫人与其他管家太太的聊天话中,反而听了容涟的话,冷不丁地出声道:“又不是去考什么状元,精通诗书礼乐,还不如把女红学好孝敬长辈。”
众人面色一僵,都知是这个道理,可裴氏是容四姑娘亲生母亲也没道理这么拆台的,不由想起坊间传闻说四姑娘不知为何从小不得裴氏欢心,一时众人心思都活络起来。
容老夫人面色一冷,却是听有人笑着道:“女儿总归是贴心的,若是我家燕姐儿能有容四姑娘三分聪慧,说话伶俐些,就是她天天闷在屋子做劳什子女红我也是欢喜的。”
钱夫人说这话颠三倒四,落在人耳里却是忍不住细细过了几道。
沈夫人看着坐在上首的容老夫人:“我是个没福气的,别说有女孩做女红孝敬我,就是陪我说说话也是开心的。”
说完,目光又在容沨容涟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眼,又道:“两位姐儿是双生子,是明年便及笈了?”
容老夫人笑了笑:“明年五月便是大姑娘了。”
沈夫人又道:“那是该相看起来了。”
容老夫人心下微动,看着沈夫人若有所思的模样,又淡淡转了话题。
殊不知何时钱夫人拉着裴氏聊得却十分热络:“若是我家燕姐儿能与四姑娘和五姑娘做上姐妹,当真是有好福气的。”
裴氏被钱夫人捧得有些飘飘然:“说什么姐妹,便就是生分了,回头往侯府递了帖子叫她们带着燕姐儿一同玩耍便是。”
容沨容涟两人听了,心下难得一直有些隔应。
容沨拿着糕点浅浅咬了一口:“五妹妹最好客,钱姑娘若来做客她定是欢喜的,只是我想来心直口快,和她们一起玩耍难免会得罪人,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就不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原本惯会做好人的容涟点着头生生停下,容沨拒绝了,她说些什么难免失了身份,只能忍着心下不适:“钱姑娘若是来了,我定会尽地主之谊。”
言罢,只见容沨走到容老夫人面前说了些什么,便准许她提前离去。
花厅之中,一女子怀中抱着个女娃娃在轻声说些什么,抬眼看见容沨之时,她连忙将孩子放下:“四妹妹!”
容沨步伐微顿:“大姐姐。”
容蕙灰暗的神情中,似多了些亮光,她上前像是没有发觉容沨的不适,热络的拉着她走进花厅。
又让身边的丫鬟将女孩带走:“祖母还在前面待客?”
容蕙低眉顺眼看着自己衣裙下露出的绣鞋:“二妹妹今日出嫁,祖母定是高兴极了。”
容沨沉默半晌:“大姐姐想问些什么?”
容蕙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慌乱地摆着手:“并无什么……”她咬着牙,思绪有些杂乱,忽地抓起容沨的手:“四妹妹,帮帮我……帮帮我……”
容沨被容蕙抓着的手隐隐有些吃疼,她眉眼微动:“大姐姐既然已经与云州林家和离,木已成舟,祖母和父亲就是再恼你冲动,也不会过于责罚你的。”
容蕙红着眼睛,整个神经都是紧绷着的,她有些失控地道:“不会的,祖母和父亲不会饶了我的……四妹妹,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宁姐儿不能没有我!”
容沨心下一沉,她不由有些奇怪,若只是瞒着祖母她们与林家和离,大姐姐为何会怕成这个样子,难道这件事还有隐情……
容蕙死死抓住容沨的手不愿放开,仿佛离了这棵救命稻草,自己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容沨道:“大姐姐,你知我在侯府并不得祖母和父亲欢心,你的事我怕。”
容涟的事情已经让她头够大的,容蕙的事情她实在无力插手。
容沨冷着脸抓着容蕙的手想要挣开她的桎梏。
“四妹妹难道不好奇夫人当年在影梅庵发生了何事!”
话语一出,容沨脸色惊变,她半眯着眼盯着容蕙,一字一句道:“大姐姐再说什么?”
容蕙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她不待容沨挣开,自己便先松了手,她像是脱了力软跪在地上,一手搭在凳子上,看见自己的孩子少见欢喜地看着周围的花朵。
最终道:“四妹妹你可信我,五妹妹可能不是夫人所出,与你更不是一母同胞。”
容沨目光中寒意像是可以凝结成锋利的坚冰,她缓缓蹲下身子,声音发寒道:“大姐姐,你可知道你再说些什么。”
容蕙却像是松了一口气,她眼角含着泪,压抑着声音:“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若不是为了宁姐儿,这个秘密怕是会一辈子烂在我的肚子里。”
即使容蕙的话证实了容沨心中怀疑,可浑身仍在有些发怒的颤抖着,她咬着牙冷哼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容蕙一手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轻喘着气,想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平静片刻,她赤红着眼,哽咽道:“你要帮我……”
容沨缓缓站起身子,坐在凳子上,一手轻轻敲击着茶几:“你要我如何帮你?”
容蕙好久瞪着一双黝黑的眼眸道:“那封和离书是我伪造的……都是她们逼我,我生不出孩子,我便为林亦复纳妾,连我身边带去的丫鬟也被他收入房中,可是他还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了宁姐儿他母亲还成日辱骂孩子……”
“若是有客到访,他便要我去好好招待那些人!”容蕙脸色带着几分嫌恶,狠狠道。
“我说要与他和离,他便动手打骂,林家长辈因我不能生养也是不管不顾的……后来他时常流连青楼,还带贱籍女子到家中,我实在恶心极了与他吵了起来,他被撞到了石头上,昏死了过去。”
容蕙整个人都有些魔怔,有些害怕压低声音:“林亦复一直都没有醒,我害怕,我更怕宁姐儿以后没有好日子过,我便大着胆子伪造了和离书答应把我全数嫁妆留给林家,她们才愿意放我走的。”
容沨敲击着茶几的手指一顿,她淡淡扬眉:“既然手脚都处理干净了,你又为何多此一举来找我帮你!”
容蕙惊恐地摇着头:“不!以前他们便来……”她猛地顿住话头,动了动喉咙:“他们一定会发现的,林亦复总会醒过来的。祖母和父亲最重名声,若林家找上侯府,祖母定会让我带宁姐儿回云州。”
容沨闭了闭眼,让一切不利于容侯府基业的人在腐烂之中毁灭,让她们永远也开不了口,比起为她们做主,这样的法子更能让他们轻易拿捏住对方……
容蕙死命抓着容沨披在外面的斗篷:“四妹妹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只想摆脱林家,带着宁姐儿去别处谋生。”
容沨平静道:“那你便告诉我你知道的真相……”
容蕙讷讷地顿了顿,她仰着头看着容沨凌厉的眼睛:
“容涟是父亲与影梅庵那位奚娘子所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