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八月,可盛京始终不见凉下,华荣殿内还蓄着些许冰块,戚贵妃低垂着头,空气凝滞着一丝深沉,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良久,晋元帝将诗集扔在矮桌上,不动声色问:“是你喜欢还是继儿向你提起的?”
戚贵妃掩下眼底异色,轻声道:“继儿一心想为陛下分忧,若是有心此事,臣妾也不会现在如此发愁。是臣妾存有私心,想将自己的外甥女许给继儿。”
她话语一顿,询问:“陛下可是觉得臣妾选得不好?还是陛下自己心里有了合适的人选。”
晋元帝细细地盯着戚贵妃的眼睛,目光沉沉,笑道:“你是他母妃,你选的自然是好。”
他理了理衣摆,缓缓起身,戚贵妃也跟着站起身子问:“陛下好好的,这是要去哪儿?”
晋元帝走了两步,侧过身,手背掠过戚贵妃的脸,嘴角微微勾起:“朕的贵妃也老了……”
戚贵妃脸上笑意虚浮地有些挂不住,她抓住晋元帝的手道:“臣妾十六入宫如今快有二十四年了,岁月催人老,臣妾怎能违背天道,只是陛下依旧春秋鼎盛,臣妾怕陛下有一日会嫌弃我容颜老去。”
晋元帝扯了扯嘴角,笑意莫名:“只要贵妃还如从前一般,容颜老去又有何妨。阿濯从来都不将这些外物放在心上。”
戚贵妃垂下的一手略微哆嗦一下后,又缓缓握紧,眼睫轻颤仿佛在掩盖内心的嫉恨和怒火。
晋元帝收回自己的手,从屋内看向天边:“朕好久都没有想起过阿濯了,当初你和阿濯情同姐妹,却也是连你不曾说起过她。”
戚贵妃勉强笑了笑:“当初陛下震怒,虽是将姐姐禁足可并未废黜封号,可见是心疼姐姐想要护着她,后来姐姐离世,臣妾不提,是不想陛下再难过,阿濯姐姐也定是这样想的。”
“是吗?”晋元帝半眯着眼睛,喃喃道,“你若是心怡容王府的姑娘为继儿侧妃,那你便做主定下就行了。”
言罢,抬脚就离开了华荣殿,却是戚贵妃身子一软撑在圆桌上,手心处全是粘腻的冷汗,她自顾自怔怔道:“……谢濯!”
晋元帝出了华荣殿,身后跟着一身玄衣的谢予,他面色淡淡,一双眼睛长年不见一丝波澜,嘴角勾着一个没有一丝温度的笑容。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晋元帝转动着拇指上的龙纹扳指道:“戚贵妃有意为三皇子求娶容王府的女儿,你怎么看?”
谢予薄唇少有血色,一张一合淡声道:“戚贵妃深思远虑,一心皆为了三皇子,有此所求并不意外。”
晋元帝挑眉,沉声道:“她担心朕会拒绝,倒是先拿了二皇子妃和淑妃做了筏子。你说她们意欲何为?”
“谢予不敢妄言。”谢予道。
晋元帝步伐一顿,回过头看向谢予,兀自轻笑一声:“朕倒不知道你还会说这些不中听的话来周旋,你倒是越活越圆滑了。”
谢予微微低头:“陛下想听谢予说什么?”
晋元帝眼眸一沉:“实话。”
谢予这才幽幽地抬起头道:“两位皇子长成,陛下一直不曾显露立储之意,他人只能碰巧侧击、察言观色,三皇子事事争先要强,想要得陛下注意,不过也是为人子想要得到陛下这位做父亲的认可。”
“可陛下从不显山露水,加之皇长孙出世一事,戚贵妃怕是有些急切了。”
晋元帝转动着扳指的手一顿:“之前你因三皇子受罚,朕还以为你会心藏私心,不想说话还是滴水不漏。”
脑海中,忽地想起印夫子与他说的话。
忽地转问谢予:“你在朕身边多年,可有什么心愿?”
谢予抿着薄唇,迟迟不语,就在要说话之时,晋元帝又忽地开口:“说不出来也就罢了,此事全当朕许诺与你,此后你更加要做好你的元裔君。”
晋元帝踏上台阶,一手背在身后问:“菁芜轩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谢予微微颔首:“菁芜轩来人说,公主这几日都闭门在殿内,不让宫女靠近,一日饭食皆是一餐不落的用了。”
晋元帝冷笑道:“她是最聪慧不过的,知道要和朕闹也得保存力气。过些日子便解禁放她出来,告诉她若在闹下去,朕绝不心软。”
谢予淡淡点头应下,又问晋元帝:“陛下为何不愿答应公主请求?”
晋元帝嘴皮一掀,露出一丝幽深,行走的步伐略微沉了一些:“你不懂,她身为一国公主是朕太过放纵她,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正正过了二十日,秋试放榜了,试榜前挤满了学子,努力想要看清榜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容沨本也被容老夫人拘着不许再次出门,所幸有孟宜龄前来陪她,两人一同等消息。
碧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口喘着气,额上还冒着热汗,结果云宵倒的水顿顿地喝了两口才道:“考,考上了。前面去看试榜的下人正正遇见了裴大爷,说是甲榜三十一名,倒是印小公子在裴大爷后面甲榜六十一名。”
孟宜龄先是一喜,而后又诧异道:“印小公子天赋异常,我还以为他会如印夫子一般一举拿下状元,名动盛京。不过他这个年纪能得甲榜六十一名也确实不易,要知道多少人考了一辈子也只能是个秀才。”
容沨低头坐着临窗大炕上,手里捏着绣花针一针一脚地落下,眉眼深意稍稍释然几分:“少年负盛名对印小公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印家险象环生,他也不易再太过惹人注目。”
孟宜龄回头瞧着容沨,眉眼一动,轻声道:“你是说印小公子有意收敛锋芒?”
容沨手上动作一顿,幽幽地抬起眼眸,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谁又知道呢?我也不过就这样随口一说,倒是庭表哥功名得了,姐姐的好事也就近了。”
孟宜龄脸色一红,瞪了容沨一眼,可心下却是愉悦至极。
没过几日,圣旨下达容王府选容涵为三皇子萧继正妃,容涵跪在地上,眼底全是了然之意并没有一丝惊喜和意外,她双手举起接过圣旨:“臣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神情定定,拿着圣旨的手缓缓握紧。
来宣旨的太监声音尖细,脸上扑着白色脂粉对着笑意道:“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等六姑娘及笈之后的就举行大婚。杂家会要回宫复旨,就不与王爷多说了。”
寿安堂。
容沨坐在下面,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对着云宵怀里的远哥儿,孩子如今已经近两月,长得十分结实,听得声响两腿用力瞪着若不是云宵力气大,都要抱不住他。
她神情淡淡,却是听着戚氏与容老夫人商议着容涵及笈之事。
容老夫人抬了抬眼皮道:“此事不已经早就备下,怎么又有什么问题?”
戚氏脸色微微一变,不由揉搓着手中绢帕,她自是知道一切事宜早就备下,可是她的涵儿现在可是三皇子正妃,日后说不准就是未来晋朝的皇后,想想她便心头一热,她忍气吞声多年,到了现在头上都还有一个病秧子裴氏压着。
她想让她的涵儿能够扬眉吐气。
容老夫人如何看不懂戚氏的心思,心下冷笑:“涵儿及笈已是按王府嫡女份例所出,你这个做母亲的还想要如何为她操办?”
戚氏想起容沨在青州及笈时那个眼热的场面若只是按照王府嫡女的份例操办根本就是比不上的,她咬咬牙,小心觑着容老夫人的神情道:“当初郡主及笈时,这般热闹。”
容老夫人冷哼一声:“你这个做母亲的倒是一门心思替她着想。”手中茶盏咚地一下砸在茶桌上。
她靠在身后软枕上:“当初四丫头及笈也是按着府上份例走的,当时王爷的爵位还只是侯照理说,还是现在涵儿的份例却是要比她们厚上许多。”
戚氏怎么会信,低头不语。
却听容老夫人又道:“当时是濮州裴家老太爷送来信,说是要让四丫头的及笈之礼再厚上一些,又让人送来不少钱财。”
戚氏身子一僵,扯了扯嘴角,她怎么忘了裴家?
“孙女倒是觉得侧妃所言极是,六妹妹日后可就是三皇子正妃,及笈之礼太过简易难免教有心人多想。”容沨轻轻晃着拨浪鼓,咚咚地敲击着鼓面的声音仿佛是落在戚氏心头,戚氏忍不住心脏一阵收缩。
“之前去濮州时,外祖父给了孙女在盛京一些铺子,不若孙女从其中抽出三成利润添作六妹妹及笈的份例。”容沨说的轻巧简单。
戚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柔柔的声音微冷:“怎么能教郡主出钱。”
容沨偏头有些奇怪地笑笑:“不是侧妃觉得六妹妹及笈之礼不够场面,沨儿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侧妃莫要多想便是。”
容老夫人冷觑了戚氏一眼,又微微沉了一口气觉着戚氏有些可怜,便道:“你若想办厚一些那便自己再出一份,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好薄待,四丫头作为嫡姐备下及笈之礼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