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不归山考学,已经归于平静,天色渐暗,容沨她们已经在厢房处住下。
“姑娘累了一天,还是早些歇息。”云宵端了水进来,见着容沨还在对着一面铜镜发怔,不由出声道。
容沨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柔顺地像一匹绸缎,昏黄的烛光下还泛着一丝微光,一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停在额头处,眼眸微凝,不知再思索些什么。
云宵拧干了帕子,见容沨没有动静,一个回头便见自家姑娘眼角忽地流下一滴晶莹的泪水,嘀嗒一声从下颌滴在了她的手上。
云宵惊了一下,猛地直起身子,正想开口说话,千万无语汇聚在喉咙却最终又咽了回来。
她低垂下头:“姑娘擦擦脸。”
容沨淡淡道:“我今日见着他了,想着日后入宫,承宠……都要如今日一般视他为陌人,真是难受得很,心口憋闷着一阵阵刺痛。”
云宵眉眼一皱,轻声道:“那姑娘何不忘记,这段情本就是错的,又怎么会开花结果。”
“错的?”容沨眼底聚起一丝冷冽和凄然,上一辈子她对沈少期并无真情,有的也只是女儿家对丈夫和以后安定日子的祈盼,可是她却落得惨死的下场,所以她恨。
可这一世,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一颗心遗落在了谢予身上,从此就再也要不回来了,她痛,她难受,可她也执着地守着这一份真情。
云宵见容沨拿起一把剪刀,心下一个激灵:“姑娘?!”
却见着容沨手指绕了绕自己的一缕青丝,刀口张开,咔擦一下将那缕给剪下,落在自己的掌心。
“去将我那个绣着鲤鱼的那个秀囊拿过来。”
云宵递上。
容沨打开秀囊,里面安然放着一小缕头发,被她用红绳系着。
她拿了出来,将它与自己的头发合在一起,手指微动将它打成了一个同心结,又放回在了秀囊中。
“已经忘不掉,也放不下了。谢予就是我的劫,到死我也要将他放在心里。”
晚间,睡觉时,容沨将秀囊放在自己的枕头下,一手摸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然入睡。
山上夜风猎猎,一扇没有关紧的窗户忽地推开,守在外面的云宵和碧花已然酣睡都没有察觉此动静。
容沨垂下的床帘前,忽然立了一个修长挺直的身影,来人微微抬手撩开帘子,在容沨床沿边坐下。
容沨似察觉到一丝动静,在睡梦中,眉眼轻蹙,眉心之间终于郁结之色。
谢予坐了许久,抬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头,长年无什么表情的神色闪现出一丝温柔,淡淡道:“你年纪不大,却是整日都是心思沉重,我知你行事艰难,处处不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你进宫,你也会有别的人替你遮挡风雨。”
他死寂一样的眸子泛起了一丝涟漪,总归是他要将她推给别人。
谢予正要起身,放在床沿边的手却被一只柔柔娇小的手给覆上,谢予身子一僵,低下头看向容沨,却不知她何时睁开了眼睛,黑夜之中,月光透进,谢予只觉得这双墨玉似的黑眸刺得他有些疼。
容沨原是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触手温凉,手指挤入,与他五指相扣,紧紧抓住:“若替我遮挡风雨的人不是你,我宁愿进宫,还能时时瞧见你,即便想见只能为陌人,我不知你要做什么,我只想和你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城守着你。”
谢予眼眸微动,不曾挣脱开容沨的手:“陪在别的男人身边守着我?”
容沨反问:“那你都要推给别人,你又何必管那人是谁。”
谢予微微俯下半个身子,只觉容沨身上一阵淡淡的女儿香扑在他的五觉上,耳廓有些发烫,压低声音道:“因为我要弑君。”
容沨惊愕,瞳孔一瞬收缩。谢予见她迟迟不语,以为她心里怕了,就要挣开她的手,转身离去时,却听容沨认真道:“你要弑君,那我就帮你下毒。”
谢予闻言,先是眉眼微微一动,而后又是一阵失笑:“容沨你真是个疯子。”
若她不是个疯子又怎么会为他一个阉人说出这种话。
“我是个阉人。”
“我知道。”
两人目光相对,容沨眼睛坚定的没有一丝闪躲。
容沨一刻也不愿意放开谢予的手,另一手撑在床板上,缓缓坐起,她定定地看着谢予,脑海中忽地想起那日在慎刑司自己的大胆之举,好在四周昏暗,让人看不出她脸上的涨红。
容沨另一手忽地抬起,落在谢予的脸上,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谢予觉得此刻自己真的是要被容沨逼疯了,竟然安然地闭上眼睛,仍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为所欲为。
“谢予,我该怎么办?”逃不了入宫的命运,喜欢上让自己义无反顾的人。
容沨喃喃道。
“我不知是不是真的想要弑君,但是我希望你记得一定不要让自己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你死了,我也想什么都不管了,跟着你一起去,阴曹地府我也守着你。”
她母亲的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印澧有印石夫妇护着,又有怀鄞喜欢着,裴家有庭表哥,她的丫头她自会安排好归宿……至于容王府那只是一个冰冷的壳子,里面住的都是一心为了自己利益算计的人。
她心里猜测不出一年,谢予便会有了动作,若败了,死了,她和谢予一起走。
若成了?若成了……
她又该何去何从?
容沨的手微微一顿,也不知从何来的力气将谢予给压在了床榻上,一头青丝落下,又几缕抚在他的脸上,痒痒的。
“谢予,若事成了……”后面的话,容沨只觉如鲠在喉,说不出来。
谢予被容沨的动作弄得怔愣一瞬,一手扶在她的肩膀上想要将她推开,听得她的话,又停了下来。
事成了?事成了,无论是容沨进了宫,还是被他安排好好嫁了人,终究会成为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最薄弱又坚定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在刺痛他。
容沨忽地笑了笑:“有时我总觉得你不是太监……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有着血海深仇,故意隐藏身份。”
话音戛然而止,容沨似想通了什么,谢予更是心头一悸。
谢予想要弑君,那不就是和当今陛下有血海深仇?!容沨心里念着谢予的名字,霍地睁大眼睛,谢家!
她张了张嘴,咬咬牙问:“你是不是在骗我?你根本就不是太监,你和谢……”
容沨感觉到她与谢予相扣的手,一瞬收紧,有些发疼,谢家当年株连九族,就连府上奴仆也都全部流放西北三千里,二十年前的事,谢予那时才多大,最终容沨还是心软没有追问下去,只道:
“我信你。”
谢予呼吸微沉,眼底微微浮现一阵猩红,谢家几百条人命都要由他亲自讨回来。
容沨道:“谢予你不必管我,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我要做的事只是我自己愿意去做,我们之间可能终究只是有缘无份,我从前想要断掉,可你偏偏来招惹我,是我从前说错了话……可我不后悔。”
谢予皱眉:“我……”
容沨却是再次大胆的堵住了谢予的嘴,又轻轻离开一小段距离:“我认识的谢予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今日我只想就这样疯一次,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容沨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女儿家的名节和脸面对败给了谢予。
谢予一个翻身,将两人的位置打了个对调,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眸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是他的错,是他从一开始故意接近容沨,最后逼得两人谁也不像自己了。
谢予突然拉起一旁的薄被盖在两人身上,容沨一阵慌乱地脸红挣扎地瞪着谢予。
谢予坏笑地在她嘴角轻啄了一口:“是你自己先大胆,招惹的我,那我便陪你疯。”
遇上容沨,他真的无法了。
他低下头轻咬着容沨的下唇,学着那日容沨在慎刑司对着自己做的事情,见着小丫头紧张地闭紧了眼,忍不住从胸腔闷笑了一声。
他太坏了,爱着容沨做出决断从而逼迫自己做出决定。
谢予抚着容沨后脑勺的头发,薄被将两人盖的严严实实。
……
丑时刚过,谢予睁开眼睛,将容沨缠在自己劲脖处的手给放在薄被中,他拿起一旁褪下的衣衫,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看向容沨时,多了一丝温情。
说来自己大了容沨整整十岁,却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只敢亲亲他喜欢的小丫头,最后什么也不敢做。
和衣盖着被子睡了一两个时辰,却是要离开了。
应书黑着脸在外面等了许久,谢予不会武功,他还要帮着他们主子翻墙,做这种偷香的事情,实在是……
两人离开时,应书步伐猛地一顿,眼睛里迸射出一丝杀意,却见对面站着一人。
谢予摆了摆手,应书退下,只见对面印澧清冷的脸色难看至极,眉眼阴沉几乎要滴出墨水:“元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