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净拉着容沨与其他信女一般站在姻缘树下,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眉头还跟着紧了几分,早就睁开眼睛的容沨忍不住弯唇笑了笑,也不知道裴净和佛祖求了什么,总带着几分杀气。
倒也不知道她求的是如意郎君还是天杀的仇人。
裴净霍地睁开眼睛,拿着姻缘结用力甩着转着圈在只见一个流畅的红色弧线稳稳当当地挂在高处,长长的流苏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教旁边几个凑热闹扔了半天都没扔上去的丫头目瞪口呆,不由扔的越发带劲儿。
张氏拜完佛祖,又财大气粗给寺庙添了许多香油钱,所求有三:一求裴策光耀门楣,一举得中;二求她缺心眼的闺女裴净日后亲事顺当;三求外甥女容沨能够一生平安。
出了正殿,就让身边的妈妈去将裴净这只皮猴给逮回来,裴净瘪着嘴站在张氏身边,一脸没玩尽兴的讨打模样。
“这里人多眼杂,你是摔打惯了的,我可是不放心把你表姐交给带着。”张氏没好气的瞪了裴净一眼,又转脸对容沨好声好气道:“这里人多眼杂,你若没玩尽兴,过两日带上你大舅母和彦哥儿去我底下的一个庄子去玩儿,那里山水好,由着你们疯玩。”
裴净闻言顿时脸上一喜,悄悄看着容沨挤眉弄眼,又见着离开的朱秀回来了,只是手里多了几根红线,裴净新鲜得很接了过来。
朱秀道:“方才那和尚说,姑娘们走的急没有拿着姻缘绳,说是系在腕间能求个姻缘。”
“正好我和表姐都有,姻缘结上写的心愿也能心想事成。”裴净笑嘻嘻道。
却见张氏脸色忽地一变:“说什么胡话!”
此刻她却是后悔没有和裴净多嘱咐些事情,容沨大选入宫,一辈子便只能是陛下的女人,若生二心,害得是容沨没命,她整个人都是要禁锢在那高高的城墙之中的。
裴净小声嘟囔道:“不求姻缘,那也求个喜庆,娘你能不能别和惊弓之鸟一样。”
容沨接过红线,手指灵巧地绕了几绕,却是一个双鱼结,将它放在了自己锦鲤秀囊里面:“二舅母不必多心,沨儿明白自己要走的路。借净表妹吉言求个喜庆。”
张氏眼底聚起一抹沉痛,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她们又浩浩荡荡准备要地打道回府。
马车正要启程,却被前面聚集着的人群给挡了去路,只听一人愤怒且颤颤巍巍地叫喊:“我是杜知州家的小公子你们敢!”
里面有人狠狠啐了一口口水:“呸!杜知州可是濮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可别瞎攀关系,别是哪家纨绔子弟带着花楼女人上普陀寺怕给自己家里丢人,才故意这样说的。”
人群中人声越大,方才给裴净添堵的女人察觉事情风向不对,掩着脸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了。
“大伙儿可知道,他是被庙里的监寺给请出来的,还是个要考功名的读书人,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别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杜小公子脸色涨红,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众人的目光带着不屑和嘲笑,他前几日被他爹娘耳提面命,交代他不能再去招惹裴净,划清界限,不然就把他的腿给打断。
他心里气不过,裴净一个商户的女儿有什么背景,叫他爹娘怕成这个鬼样子,况且那次在花楼被裴净追着打,丢尽颜面,可不得找回场子,便带着花楼的相好要去普陀寺给裴净难堪,哪知道会被人发现,还教人赶了出来。
他看见裴家马车大叫:“不信,你们去问问裴府的人。”
众人对他的隐晦的辱骂才渐渐停了下来。
果真裴家真的来了人,却是一个妈妈:“杜知州家的公子怎么叫我们裴家的人来认,杜知州一向爱名声,怎么会对这样的儿子放任不管,脏了佛门圣地,定是哪里来的骗子。”
杜小公子难堪至极,周遭的人不知是谁先扔了一片菜叶子,其他人也跟着扔了起来,当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最后还是杜知州家的管家闻声而来出面把杜小公子给带了回来,不出第二日整个濮州都知道杜知州对家中孩子管教不严,丢人都丢到佛祖面前去了,连着杜夫人一连半月都不敢出门应酬。
如此鼠目之辈,容沨倒是庆幸裴净有此挫折,不然苦头还真真在后面。
这日,容沨与裴老太爷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桌棋,容沨棋艺不佳,偏偏裴老太爷也是个臭皮匠,一盘棋个把时辰下来,愣是没有分出胜负。
容沨捏着一枚触手温凉的黑棋,眉眼淡淡,只要有人细细看去便能发现她在发呆出神,装模作样,唬得裴老太爷以为自己棋艺渐长,逼得容沨无可奈何。
此时裴策突然来了,容沨眼眸一抬:“庭表哥。”站起身子时,宽袖一挥拂过棋盘。
裴老太爷一怒:“我好好的棋都要赢了,你一来什么都完了。”
裴策一愣,看着容沨也是遗憾的模样,嘴角抽了抽,别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刚才的小动作。
先是告罪,而后又神色一敛,沉声道:“散出去的人传来消息说,找着人了。”
容沨心下一紧,眼中神色复杂:“找到了?!”
就连裴老太爷也是稍稍怔愣一瞬,丢了手中的棋子。
裴策道:“他也是命大,被拐了没多久,那贼窝就叫人报官给剿了,孩子也被好人家收养,说来你们也知道,在盛京官学授课的印夫子就是当年救下他的人,被印夫子视作亲子唤印澧。”
裴老太爷开口:“那要想法子如何相认。”
容沨眼眶有几分酸涩,微微舒出一口浊气,眉眼一凛冷声道:“为何要相认。”
裴老太爷和裴策闻言皆是一怔,不是为了相认,又为何要花大力气去找他。
容沨眼眸陡然升起一丝倔强:“在印家他过得很好,知晓他还活着,便能安慰母亲的心。让他回来干嘛?做侯府的世子?这个地方水太深,责任也太沉,担起这些有我一个已经够了!”
说着掩在宽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有些克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有责任便意味着有决择,有抉择就会有放弃和牺牲,这些东西太沉了。
“印夫子桃李满天下,只要印家门徒有一人还在,他便一世无忧。回了侯府,这些回成为容侯府逼他往上爬的捷径,可也是忌惮,更是一道催命符。”
裴策始终不忍心,偌大的侯府却要将狗屁不通的责任都放在容沨一人身上,便道:“可姨母?”
容沨身形娇小,可一身气骨挺拔仿若已经能替人挡住风雨:“母亲也定是这样想的。活着就好,她一辈子都蹉跎在了侯府深宅,什么认祖归宗都是虚妄。”
良久,裴老太爷半眯着眼睛道:“不认便不认,可见总是要见一见的。”
容沨淡淡道:“去了盛京,怎么也有机会见到。”
濮州近一月自在,终于容沨也要将回盛京之事提上日程,临别前几日裴净天天腻歪在容沨身边,连裴彦没没下学回来,也是跟着她身边不走,弄得容沨生生觉得自己没几日活一样,哭笑不得。
裴策为着科举还得在濮州留上几日,不能与容沨同行,好在濮州里盛京不远,安排好自己心腹乔装打扮片刻不离容沨回京的车队身边。
却说途中稍作歇息之时,与另一车队遇上,只见有丫鬟扶着一三十出头妇人下了马车在树荫下歇息着,不及片刻,便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如绿竹修直,眉眼如画却不失男儿气度,一双眼眸熠熠生辉带着几分寒星的清冷。
他上前递上竹筒:“阿娘先喝些水,等进了城,便能叫大夫为你好好瞧瞧。”
妇人神色怏怏地,还是温和地笑笑:“我这个样子怕是要耽搁你八月科举,你先回盛京,阿娘后面慢慢跟来,怕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科举不急,儿子年纪小,父亲原就是让我去试试水的,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倒是阿娘身子不适才是耽搁不起。”
容沨坐在马车里也听得动静,微微推开的车窗透进一股凉风吹得她一阵舒心,叫了云宵在药匣子翻出了药又取出一些盐渍酸梅子让她送去。
却听那妇人又道:“你阿爹就是个老古板,在宫学里教书的伎俩回家来对付你,哪有这样管自己儿子的,就是个老糊涂,别人都怕她印夫子我可不怕。”
容沨霍地抬起头看向车窗在的母子,一双眼睛惊得几欲瞪出眼眶,一手扶在窗沿上,一点点收紧,边缘冷硬的木头梗在她手心印出大块红印。
心脏剧烈跳动,恨不得从胸腔迸裂而出,好久好久,容沨都没有这样情绪失控过了,本是燥热七月,可她却出了一身汗水。
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巧合……
少年见着云宵,存着几分戒备,云宵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头正要解释也是一瞬愣在了当场,手中的东西也几欲端不住要摔在地上。
别的都不像,唯独这一双眼睛如出一辙,墨玉似的眼眸,淡然骄傲的冷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倔强冷硬,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