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事来得太突然。
君王似乎对有施部落年年减贡的事情容忍到了极限,当年十月天子率军亲征,不过一月便彻底拿下了有施部落的所有领土。
有施一族像牛羊一样被驱赶着跪在王军前面,妺喜身为族女更是重点关照对象,押解她的士兵数次大力推她往前走,一路上磕磕绊绊地摔了好几个大跟头。
她沉默而隐忍,只着单薄衣裙跪在雪地里,寒风跟刀子一样凌迟着她僵硬的神经。
不知跪了多久,姒癸骑着黑色骏马,身上狐裘锦衣一如往昔,马蹄落在妺喜正前方,幸灾乐祸道:“妺姑娘,你怎生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妺喜:“……”妈的智障!别以为她不知道是他故意派人推她的!
下一秒她周身裹上一层厚厚的狐裘大氅,妺喜发间多出一根精巧华丽的红玉凤首衔珠步摇,耳际是姒癸含笑的嗓音:“妺姑娘国色天香,当以明珠相配。”
这场战争似乎只是一场玩笑,君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美人,赦免了有施一族的所有罪过,有施部落被天子赐予了更广袤丰饶的水土,从部落一跃成为东夷九族唯一的方国。
族长不再是族长,称施伯。
妺喜被姒癸牢牢禁锢在怀里,随王军一起开拔回斟鄩城。
路上,姒癸贴着她的脖颈处轻轻呵气,“孤很好奇,是谁给妺姑娘这么大的胆子来算计孤?”
这只胆大包天的小野猫步步为营,真是一个玩心理战的高手。
妺喜先是设计了蒙山上的第一次相遇,刻意营造出一副与众不同的姿态吸引他的兴趣。
第二次他遂她的意安排了英雄救美的契机,妺喜展现出的坚韧和鲜活着实让他刮目相看,但是这并不能动摇他的心,所以他便揭破了她的意图。
第三次她主动前来行宫,经历了诸多为难后便放弃了主动出击的策略,以干脆利落之姿抽身退出这场游戏,顺便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以退为进玩得十分漂亮。
若是寻常君王估计已经被妺喜迷得找不着北,可惜啊,姒癸不是那些贪慕美色的蠢货。
他一步一步踏入妺喜的陷阱,不过是想看看,这只小野猫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妺喜倚在他胸口,他心跳沉稳内敛,像一盘构思精巧的棋局,寻不出一丝破绽。
君王之心,不可测也。
“但你还是来了。”
轻飘飘的六个字让姒癸的呼吸乱了一拍。
姒癸原本不必亲自过来,直接让人把她押解到王都便是,他的御驾亲征,对妺喜而言本身就是一场胜利。
姒癸幽深的目光落在她发顶,他不得不承认,怀里的女子比他想象中更难掌控。
进了王宫以后,妺喜不再是有施部落的族女,而是姒癸的妺姬。
姒癸的王宫只有零星两三个女人,这位大夏的年轻君王不爱美人丝竹,独独对征战和打猎情有独钟,或许在他眼里,掠夺生命比弄权江山更快乐。
妺喜是他后宫里唯一有敕封的姬妾。
姒癸对妺喜的宠爱整个大夏都看在眼里,每一场宴会都要带着她,只有妺喜自己知道,这个整日将她当宠物一样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某次夜宴上,姒癸勾着妺喜的肩膀,用爵杯暗指了坐席上一个年轻公子,道:“妺姑娘,你认得他吗?”
姒癸一直称她妺姑娘,懒得改称呼。
妺喜茫然脸。
“子履,商国的方伯。”
坐席上的年轻公子玄色锦衣华贵,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清风朗月般的气派,他凤眸清冽长眉如剑,坐在角落里自成一派风景,偶尔凝目视之,万千碎光都在他眸中潋滟闪烁。
妺喜的心一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
商国是大夏最强大的一个方国,怎能不让姒癸心生忌惮,姒癸虽然不爱权谋诡计,防微杜渐的本事与生俱来。
能用一个女子解决的问题,何必动用军队?
果不其然,紧接着姒癸就耳语道:“孤相信,有妺姑娘这么美丽聪敏的女子在身边,商伯一定会少很多烦恼吧。”
一个能为部落未来下套勾引君王的女子,能是什么省油的灯?单是这份胆魄和谋略心机,足够让姒癸退避三尺。
这才是姒癸不碰她的理由,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把这么危险的妺喜放在身边,如此心思深沉的美人,还是留给子履消受去吧。
姒癸不怕她拒绝,他给有施部落的恩宠便是一种敲打,明晃晃地告诉她,她兄长施伯的命攥在他手里呢。
妺喜从来面无表情的脸第一次出现了堪称龟裂的神色。
姒癸朗声道:“商伯,你看孤这个新得的美人如何?”
子履从坐席上起身,朝姒癸躬身拱手而拜:“妺姬娘娘瑶华之姿,可堪与王上相配。”
姒癸不跟他玩推托的那套,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若孤把妺姬赐予你,商伯可愿意?”
子履略一沉吟,再抬头面上已经染上三分惊喜之色,“微臣谢王上隆恩。”
妺喜迅速调整好表情,继续当她的温驯宠物。
宴席结束后妺喜便坐上了去往商国的车队。
这位年轻的商伯在待人接物方面实在是无可挑剔,一路上小意妥贴,给足了妺喜颜面。
子履越是照顾周到,妺喜的危机感便越重,他若安安分分做他的商伯就罢了,一旦商国和大夏起了干戈,只怕她妺喜第一个便要被推出来祭天!
抵达商国后,宫门前迎上来一张熟悉的脸,冲妺喜施礼道:“妺夫人。”
伊挚。
妺喜站在阳光下,却觉得身处寒窖,冻得她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当日本该出现在御敌战场上的伊挚莫名消失,直至今日在商国的露面,这一切都在昭示,她成了一场怎样的笑话。
难怪伊挚总是要详细阐述有施部落的困境,难怪他喜欢和她说姒癸的一切喜好,从头至尾,她就是被人利用的一把刀。
她自以为是的牺牲啊……
子履笑道:“妺姑娘来自有施国,想必认识伊挚吧。”
子履知道姒癸私下里一直称呼她妺姑娘。
妺喜心头警铃大响,比起相信商国没有反叛之心,她宁愿相信姒癸是个好东西。
(姒癸: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未曾相识。”妺喜抛下这句话后,伊挚抬头,脸上的诧异被很好地掩饰住。
妺喜被单独安置了一处院落,姒癸的人一旦有异动,子履也能迅速察觉。
妺喜在商国住了一个月,想不通子履究竟在玩什么花样,按理说她被姒癸遣送到商国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好吃好喝供着她做给姒癸看就可以了,如此平静的生活,未尝不是在昭示下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平静的生活再度被打破,妺喜接到消息,子履即将聘她为伯夫人,即是商伯的嫡妻。
妺喜以妺姬的身份赐给子履做姬妾是姒癸给商国的脸面,可子履若给她正妻的身份就相当于是把有施国彻底绑在了商国的贼船上!
有施一族已经受封为方国,一跃成为东夷九族的首领,若商国拉拢了有施国,便彻底封死了大夏在东边的退路!
到时西有戎北有狄,东有九夷作壁上观,南有商国挥兵北上,大夏危矣!
那么,姒癸该如何应对这副局面?
不,不对!她都能想到这一点姒癸如何会想不到?商国分明是在逼姒癸动作,最好的办法便是姒癸收回商国的赏赐,如此一来解了联姻的危险,同时姒癸就要背上夺人妻子的恶名,将来商国若举兵反夏就有了借口。
无论怎么选,姒癸都得吃下这个暗亏。
除非……她在大婚前暴毙!
妺喜后背一凉,她必须离开商国,再待下去便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