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大陆中部,乃是名为“华夏州”的大州所在。这华夏地处各州中心位置,道路四通八达,是各州往来最为集中的盛地。民殷国富,地灵人杰,尚礼仪,善教化,无数年延续至今,已经是九州大陆最强大富庶的一隅。华夏名山大川数不胜数,无一处不是景色优美,钟灵毓秀。
却说众龙主结成的一缕神光裹挟着九龙望月杯一路来到人界,就近寻找一个灵气浓郁的福地等待孵化。所到之处,便是这华夏地界。
龙类化身,需在卵中蕴养百年方可破壳临世。这缕神光飞跃无数秀丽山川,最终在一座名为下洋山的大山中停了下来。这缕神光本是九龙神魂所化,因此是可以互相交流的。就在他们飞到下洋山顶时,其中一位龙主,金甲神龙突然对众龙说道:“我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下方山中传出,与我似有牵引。一路行来皆无事,独此处却有蹊跷,不知为何。”
赤鳞龙主当即道:“走时老祖曾对我神魂传音,说我等祖辈曾在九州各有道场庙宇,若有蹊跷,必是如此这般。我看这里定是你家祖籍。”
众龙主于是下到山中,果然生机盎然,灵气充盈。在山中一峡谷溪流上游平坦处,有一座丈许来高的青石古庙,周围杂草丛生,鸟叫虫鸣。墙壁青石风化朽凋,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石粉碎屑,庙檐上枯藤缠新叶,落花掩黄尘,不知已经荒废了多久。庙前无门无窗,也爬满了藤蔓,隐约可以看见庙宇中有一座残破的石雕龙神。
金甲神龙沉默良久后长叹道:“就是这里了,我祖辈也曾在这里享人间香火,没想到如今却破败如斯。看样子荒废了太久,短时间也不会有妖魔鬼怪来作祟吧。我等不若就在此筑巢容身,静待机缘,也省的到处漂泊。”
又是狂龙大咧咧道:“横竖就是如此了,该死该活全是命数,强求不来。我等神魂俱已是疲惫不堪,就在此权歇百年吧!”
众龙主默然应允,于是神光托着九龙杯进入到青石庙宇中,在那残破供台上化作一个草窠,九枚龙卵静卧其中,收了豪光,九缕神魂亦隐没在九龙杯所化的巢窝当中。
夜朗星稀,皓月当空。黄尘古道上,一骑当先,烈烈奔驰。顶盔贯甲的将军浑身是血,低伏在马背上,一手紧握战刀,怀中却抱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他的身后紧随着三名同样装束的骑手,呈品字形策马疾行。
突然前面一声马匹嘶鸣,从旁边小路上冲出来一队身穿黑甲的骑兵挡在路中,惊得那四人连忙勒住马头。回头看时,后面同样远远冲来一队黑甲骑兵,欲与眼前拦路之人前后夹击。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遭遇黑甲铁骑了,实际上,一路上围追堵截不曾间断,他们一支一百多人的骑兵在一次次拼死突围之下,只剩下了如今的四人。
“将军,我等为你冲开道路,你只管前去!”一名偏将大喝一声,与另外两人策马冲了出去。杀戮至今,剩下三人皆是精锐,冲入敌阵中,直如猛虎入狼群,黑甲军虽众,但一时不敌,竟然硬生生被冲散了阵脚。
那将军更不迟疑,见机催马上前,左砍右劈,杀出一条血路,奔腾而去。身后传来偏将的呼喊:“将军,我等尽力拖住贼军,你前路保重!”
听得此话,将军目眦欲裂,往后看一眼,泪水夺眶而出。都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却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横尸沙场。但他不敢迟疑,只有将一腔悲痛和愤恨磨成牙根里咯噔噔的响声,继续快马加鞭,夺路而去。
三寸观,观如其名,当真狭小的一座小小道观。两间茅草房,大的一间门楣上挂一块破木烂板,上有“三清殿”三字,侧边上小的一间则是厨房加卧房。巴掌大的一方小院子,竟然被开成了一片菜地,里面白菜萝卜各式蔬菜却齐齐整整,丰富得很。
已是日上三竿,老道士却还在木板床上呼呼大睡,也不做早课,也不敬神燃香。
“嘭……嘭嘭……”
大门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被敲响了,老道士一骨碌爬起来,打了个哈欠,骂骂咧咧的踩着破草鞋走了出去。
“老子躲到这深山老林也不得安生,大清早的被这丧门鬼讨上门……行了,别敲了!”
一开门,只听“噗通”一声,一个浑身是血将军样打扮的人仰面倒在了地上,怀里还抱着个婴儿,不哭不闹的也不知死活。老道士皱了皱眉,往门外看看,见再没什么人,于是抹了一把脸,挽起袖子将人拖了进去。
三天后,那将军突然睁开双眼,一下坐了起来,第一反应便是看了看怀里,找不见婴儿,盔甲也尽退去。又急急转头四顾,看到婴儿正安静的躺在床尾的角落里,呼吸匀称,似乎睡去了,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这时老道士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他坐了起来,便冷冷淡淡的问道:“醒了?”
将军疑惑的问道:“你是谁?这是哪儿?”
老道士一听瞬间火气上涌道:“你问我?不是你拖着死人躯撞上贫道的门首吗?二话不说在贫道床上睡了三天!哦,现在你却不知道这是哪儿?”
那将军一愣,随即低头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道士见他这个样子,气哼哼道:“怎么,贫道救了你们,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吗?”
将军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一句话怎能还了。道长大德,且容日后再报。”
老道哼了一声道:“算你有良心!躺着吧,伤那么重,也不知道怎么上到这山上的,还带个拖油瓶,真是命大。”
将军不知道这老道士这么大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气。刚才突然坐起,崩裂了伤口,刚醒来没觉得,这会儿疼的厉害。他也不再言语,老老实实躺了下去。
第二天他醒来时,老道士正在旁边的土灶上熬一锅药汤。见他醒了,还是昨日那冷淡的语气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啊?”
将军坐了起来,舔了舔嘴唇,深吸口气,靠在墙上慢慢的说起了前因后果。
“我叫龚定海,是天汉圣朝护殿大将军。近日,圣朝先皇驾崩,宰相沈仲仇勾结大将军卫忠,兵变逼宫,意图杀死太子夺取皇位。皇后见贼兵势众,知道大限将至,遂求我送太子出宫。我帅禁卫军拼死突围,一路杀出皇宫,且战且逃。一路上叛军围追堵截,不肯放过太子性命。我禁卫军兄弟们拼命护着太子杀出了一程又一程,最终全部战死,只有我一人摆脱追兵,带着太子逃到了深山之中。可恨贼老天偏偏不肯放过我天汉遗脉,又在山中遭遇猛虎,将我战马惊跑。我拼尽余力斩杀了那虎,也被其抓伤。新伤旧伤一起发作,我意识昏沉,但恐太子遭了毒手,所以一口气顶着没有晕过去,踉踉跄跄,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幸得道长搭救,否则……”
老道听罢吃惊道:“这么说,这小娃娃便是那太子?”
龚定海道:“正是!”
他看老道目露疑色,便又道:“我随身衣物里有御赐镇殿将军印一方,道长取出一看便知真假。”
老道也不迟疑,在他衣物里一阵翻找,果然有金印一方,如杯口大小,上有“敕封镇殿大将军印”几字。
老道叹了口气,收起了惫懒的模样,认真道:“无量天尊,真是造孽呀!龚江军忠勇无畏,贫道先前失礼了!”
说罢捻指胸前,对龚定海深施一礼。龚定海却摇头道:“道长无需如此,是我打扰了道长的清净。”
老道也不做作,起身问道:“龚江军,眼前是保住了性命,日后你当如何,有没有打算?”
龚定海沉思良久,突然忍痛下床,噗通跪在老道面前道:“龚定海一介武夫,会的是带兵打仗,征战沙场。念的是皇恩浩荡,尽忠报国。我欲下山,重整刀兵,起义军,为先皇,为太子夺回天汉。但太子年幼,不宜跟着我犯险。道长独居深山,想必是有本事的得道高人,我求道长,将小太子收归门下,抚养其长大,传他一些手段。日后我若成功,可令太子下山号令,若我兵败身死,也请道长将事情原委告诉他,报不报仇,就看他了。望道长念龚定海一片心意,还请千万不要推辞!”
老道站的笔直,手捋白须望向窗外,久久不语。龚定海便也跪地不起,目视老道,等他决断。
半晌后,老道将手握拳重重一挥道:“好!龚江军既有此忠义之心,贫道自当成全。”
龚定海闻言,重重磕头在地上道:“深感道长大德!”
老道将龚定海搀扶起来问道:“将军身上可有什么信物与我,日后这孩子出山好相认。”
龚定海在自己衣服堆里找了一会儿道:“并无什么信物,其他物件均在突围中遗失,只有这方金印了。”
老道看了看手中金印,沉吟道:“这方印可做信物否?”
龚定海道:“国将不存,要这印有何用?凭道长发落便是。”
老道闻言点头道一声好,随即便见他两手握住金印轻轻一掰,“咔”得一声,那金印竟然被他徒手掰成了两半。龚定海吃惊不已,他也自负有些力气,但如此轻松的将杯口大小的金印掰开,他却断难办到。
老道将金印一半递给龚定海,他接过看时,见断口处整整齐齐,但侧面却印着一个深深的手指印,再看老道手里另一半时,也是如此。
龚定海抱拳答道:“道长真乃神人也!”
当下,二人将两半金印仔细收好,老道扶龚定海还上床上躺下。龚定海问道:“还未请教道长尊号!”
老道抚须道:“无量天尊,贫道泉鱼!”
龚定海道:“原来是泉鱼真人。小太子名叫‘耿云舒’,道长可再与他取个法名。”
老道想了想道:“泉鱼归溪云,河沙满海平。就叫溪云吧。”
如此,半月之后,龚定海伤势痊愈,下山去了。而小太子耿云舒则留在了泉鱼道长身边。
日复一日,老道士身边慢慢长大了个小道士。
一晃,就已经过了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