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城的夜晚从来都不平静，此时活动的，并非人类，而是昆虫、啮齿动物、爬行动物和某些怪人。
严立曾多次在失眠的洞穴里侧耳倾听，防备门外可能存在的威胁，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吵闹”、让人不安的夜晚。
今天趁着亮光，他朝着这片血色沼泽前进了几公里，但没能见着尽头，那些脓液好像已经深入地底，把所有的垃圾山都染成了红褐色。
那些红色的山坡绵延起伏，好像在蠕动的恶心肠子。那些红色有着择人欲噬的危险气息，严立不敢在夜间靠近，他打着一盏暗光无影灯，从痕迹边缘离开。
要想保证夜间安全，他得离得远远的。一路上除了脚步声和踩碎垃圾的爆裂声，就是琐碎的窜动声响。那是脓液里翻涌扭动的那些肉块和肢体发出的声音。在夜晚里看不到它们的形态，但声音足以让人胃里发毛，像是有只冰凉的手在挠动，衬上不见五指的黑夜，更加毛骨悚然了。
严立不时回头望向那片深色，一边脚步不停的远离它。这片区域的面积之大超乎想象，他甚至不敢确定明天能否探索完。
“也不知道在这里停留久了，会不会受什么影响？”
他自言自语，跳上高处，看到天边乌云密布，月光不显，远近的垃圾堆都笼罩在沉闷的空气里。
严立觉得困了，得赶紧找个睡觉的地方，但他又觉得自己睡不着，毕竟白天看了那么多恶心的场景，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不受控制的重演，好像置身脓液之中一般。
其实他不是没见过恶心的场景，但如此大型的血肉泛滥的局面，真的会让任何有理智的生物感到难以适应。
若不是求知心理作祟，他是绝不愿意继续停留的。因为这些脓液不像垃圾河的河水那样，是从垃圾里渗出的水体，而是本不该存在于此的外来之物，才会将本地的生态改变至此。
严立在垃圾山麓上漫步，脑子里思考着脓液的来历以及老头叫他来这里的目的。
“老头是不是知道什么，才会在这个时候叫我来这里？”
他看到一个因此的凹陷，两侧都是自然形成的土墙，很适合过夜，于是跳了进去，用木板挡住头顶，然后打开数据储存器，看了看老头交给他的名单，但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名单上都是些常见的生物以及残缺滩涂特产的素材。
可能真的是巧合吧。严立心想自己拿钱办事，只要没有危险，管那么多干嘛？
他稍微放空了脑子，明天还得面对那些乱人心智的场景，晚上必须好好恢复精神。所以他不再考虑老头的用意，也不去想那些脓液。夜晚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外面传来了一声巨响，就像是把岩石丢进泥浆的声音。严立条件反射的从木板下探出头来，看到远方的脓液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模糊身影。
拿出望远镜，他就看清了那个东西，那是一团缓慢行动的，难以形容的怪物。严立一开始看到了几个扭曲的人形，像飘带一样挂在怪物肩背上晃来晃去的，镜头拉近后才看清这是一个由许多人类尸体组成的怪人，那些恶心的血红人形没有任何皮肤和衣物，像毛巾一样缠绕在一起，组成了四肢、躯干和脑袋。
这个怪物足足有三四米高，而且动作极大，刚才正是它发出的声响。严立看着它在脓液中行走，像个大型的水泵，四处抛洒脓液，它的嘴由两个人的脊背组成，正在不停的吞吃从地面捞起的肉块，随后把脓液从体表排出，所过之处，泛起涟漪。它走到边缘，脚底的脓液也因此扩散到新的地面之上。
严立算是看明白了，就像脓液里的其它生物一样，这集合体也是个传播脓液的工具。脓液正是以这种恶心的方式，靠着这些生物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如今已经覆盖了垃圾河地区，以后会不会走的更远，传播到广场附近呢？
一想到广场那些人被脓液侵蚀的场景，严立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他与广场众人并无情分，但没人能轻易的看着同类变成那样的怪物吧？
等到那个怪物远离，严立才爬出来，继续往它的来处前进。前方的几公里，他又遇到了几个那样的怪物，其中一个还投掷尸体攻击他，但严立身手敏捷，很容易的避开了。
他继续前进，终于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找到了痕迹扩散的源头。
那是一面几百米高的巨型墙壁，如堤坝般倾斜，向两侧蔓延，看不到尽头。在垃圾城的风和垃圾堆的映衬中显得无比高大，像真正的山脉一样宏伟而厚实，这片沉默的高墙上喷着暗黄色的整齐条纹，顶部竖着笔直的金属塔，巍峨得像是还在往上生长。
一阵腥臭的风把严立吹醒，他低头看到墙下有一个个紫色的脓包，有的三两成群，有的独自矗立，像气泡一样顶端透明，能看到里面滚动的脓液。
不时传来气泡破裂的声音，脓包内的液体顿时倾倒在地，沿着地形往外流淌，最后汇成一片血色的痕迹。
“这里就是痕迹的源头了。”
严立站上高处，墙壁望不到尽头，脓包只在这附近几公里的墙根下出现，但一个破裂了，马上就在原地或者旁边又生出来几个，源源不断的补给着向外扩散的痕迹。
遗憾的是严立手里没有相机一类的东西，否则他就可以拍张照给老头看看了。那些都是精密设备，虽然也能捡到，但以垃圾城里的手艺还没法修复。
这附近也没有生物活动的迹象，就像是安静的泉眼，只剩下恶心的颜色和浓郁的气味。
严立转身回去，花一下午收集了几样委托物品，但他已经不愿意继续停留了，那脓液实在太过危险，而且随着范围扩大，里面的怪物也越来越匪夷所思，攻击性越来越强。
这些都让他很不安，就想着赶紧回洞穴里躲着。怀着这样的念头，他一步并做两步，赶在天黑前回到了广场。
老头问他收获怎么样？
严立把装货的袋子往柜台上一放，自己在店里的长椅上坐下，喝水吃东西。
老头没理会他，而是打开袋子，很有兴趣的研究了起来。他把那些早就僵硬的尸体一个个拿出来，端详片刻后放回身后的箱子里。
大约过了半小时，才说：“这次的收获不是很多，你的发挥失常了。不过该给的价钱，我还是会给你。”
严立哧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了装着脓液的玻璃管，说：“那是因为路上出了意外，那边到处是这玩意，我怎么收集东西？”
那玻璃管一拿出来，里头的脓液依旧能在灯光下蠕动。老头的眼里射出惊奇的光芒，他两步从柜台后走出来，接过玻璃管，慎重其事的研究了起来。
他的反应在严立意料之中，看来这回的报酬不会少了。严立心里多少安慰了些，否则跑这趟要亏大了。
“这东西有生命吗？”久久的安静后，严立忍不住问道。
“没有。”老头目不转睛，正在专心用各种仪器分析脓液，抽空回答了一句后就闭嘴了。
严立对老头的态度有点不满，好歹自己才是把脓液带回来的人。但这时候，老头的助手从里头出来，手里捧着一堆沉重的13号金属。
严立没有接下，而是问道：“能换点别的东西么？我不需要那么多的13号。”
“想要别的，你可以拿13号去换，在广场这边，13号就是硬通货，对我们双方都方便。”助手冷冰冰的回答，活像个机器人。
“那好。”严立耸耸肩，信手拿走金属，藏在背后，很随意的走了出去。
在他离开不过15分钟后，杂货铺的大门就关闭了。老头将严立带回的一切东西都送进一个秘密的实验室内，那是他制作药剂的地方，就在杂货铺正下方，虽然只有六七平米，却藏着垃圾城里能找到的最先进的设备。
老头每天晚上都会到此做研究，今天就更不用说了。在诸多素材中，他最看重的无疑是那管脓液。
他的助手恭敬的守候在门口，两个小时后，老头面色严肃的出来了，背着手，一言不发。
“怎么样？”助手忍不住问道。
“是从那里出来的东西，看来我猜的不错。”老头冷静的开口，似乎还在思索当中，用最简单的话语说道：“明天我亲自去看看。你帮我收购药材，但不要让大恩知道。”
垃圾城很少有人愿意接近那些古怪的地方，但助手知道老头就是那种少数人，胆大而严苛，不容许别人的反驳。所以他恭敬的低头，答了声是。
老头满意的转过身去，他想起了严立，“要是那小子也听从指挥，那就万无一失了。可惜，他好像对我缺乏敬意啊。”
杂货铺肮脏的墙角闪烁着灯光，将他的脸映衬得忽明忽暗。这时候外面传来梦想家爽朗的笑声：“叔叔，我来看你了！”
老头沉声对助手说，收拾一下！一边恢复脸色，变回慈祥而严格的长者，他拉开门帘，说：“今天怎么有空啊？”话刚说完，人已经站在大街上，梦想家面前。
在他背后，助手飞快的隐藏起实验室，面色如常的请二位在广场有头有脸的人物进门。
梦想家和老头在杂货铺内寒暄，脓液就安心的躺在实验室之中，与梦想家不过一墙之隔，他却浑然不觉。
最大的危险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