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日,是皇后娘娘来看我。她已经重披了锦衣华服,但是岁月还是在她的脸上身上留下了难以遮掩的刻痕。她从前肌肤胜雪,如今竟已两鬓斑白。她的眼神和腿脚都不好,连走路都需要宫人搀扶。
我站起来迎接她,她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握起我的手,我发现她的手上早已长满了老茧,还有好几处疤痕。
我心里难受,跪下说:“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受苦了。”
皇后娘娘笑着摇摇头说:“幸好都过去了,熬着的时候没空想苦不苦,熬过了就更不要去回望了。”
“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过去的。”我听见皇后娘娘的“回望”便忍不住会想过去的八年他们发生的事。
“一心,你是说宸妃吗?”
“微臣听闻景泰五年南宫的那场大火~”
“景泰那时候真的是魔怔了。”皇后娘娘落寞的说,“当时陛下、凌竹和万儿为了救那些孩子,差点也葬身火海。那些孩子都不满周岁,顺儿后来说孩子们早在火势不那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呛没了。”
皇后娘娘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我也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那些孩子都是陛下亲手安葬的,还替她们每一个人都取了名字,封号。但是那些孩子的生母都没有宸妃那么愤怒,她们知道是谁做的,也不敢反抗。但宸妃对见湜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后来又发生了大火这件事,她是真的想要和景泰同归于尽的。”
“那宸妃娘娘现在?”
“她不会再胡来了,她怀孕了。”
我心里一时也不知道作何感受,竟做不出回应。
“与其紧抓着念念不忘,倒不如珍惜眼前。她会明白的。”说到这里,皇后娘娘突然盯着我看,不一会儿轻笑着对我说:“你还对本宫自称‘微臣’?”
听到这里我更是羞愧难当,说不出话来。我在乾清宫过了一夜,只怕是如今已经是人尽皆知。
皇后娘娘眼神很不好,她似乎也没有察觉我的窘迫,继续说道:“本宫差点忘了本宫这次来是想和你商量着正式册你为妃的事情。九年前你便已经是本宫亲册的婕妤了。这个册封礼是陛下和本宫欠你的。”
听到这里,我就想起昨晚。昨晚祁镇睡得踏实,但是我却辗转难眠,因为一件事。我知道一旦我答应了成为祁镇的妃子,便不能再插手尚医局的事务了。虽说胡姑姑视我为女官和女子的希望,但是这是否真的非我不可呢?
我一时无话,皇后娘娘以为我是不好启齿,便接着说:“陛下这八年过得太苦了,这宫里需要点喜气。本宫都想好了,你曾经为了陛下远赴大漠,不如就赐你封号‘明’如何?”
听到这里,我不敢贸然推迟,只能推说:“我又如何能与王昭君相比。”
“一心,姿容再好也会有老去的一日,又如何能与以风华正茂的年纪活在诗词歌赋的那些大美人相比。但是你在危难之际愿意以为国家和陛下以身犯险,这与王昭君当初只身出塞,只为保家卫国的情怀是一样的。这个‘明’是深明大义的‘明’。”
“皇后娘娘。请您再让我想想吧。”
我如今感染风寒,也不敢留皇后娘娘久坐,我们又说了几句闲话。我就送了皇后娘娘出了乾清宫。
晚上祁镇回来后,和我一起用膳时问我:“当初你来瓦剌之前,锦鸾已经封了你为婕妤?”
听见这一句话,我差点呛着,心虚地问道:“怎么忽然说这个?”
祁镇这时候盯着我一脸坏笑地说:“锦鸾说册封的册子都给你了,现在你是时候要给回司礼监备档了。”
“我没有,那时候给陛下取暖的时候给当柴火烧了。”
“你~”这时候祁镇叹了口气说道:“正统年间我也曾动过心思想要纳你为妃,可是好几次我都退却了。”
这时候是我说不出来了。
“一心,锦鸾在我认识她以前便是我的妻子。我们俩曾经情投意合,但没有那种‘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感受。那时候我实在不确定你是否爱我,那时候我常在想,‘朕堂堂天子,难道要逼迫于你?’一心,为什么你要烧掉婕妤的封册?难道你一开始对我无意吗?但是那次我与你两人踱步在宫道上的时候,你的反应明明就~”
“祁镇,可以说从我记事以来我就一直倾慕你。直到我真的在这个地方遇见了你。但是我也更加明白,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我们在身份年龄和地位都有着天渊之别,我自问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祁镇你身为九五之尊,后宫佳丽三千。我凭什么觉得你会喜欢我呢?”
朱祁镇刚想开口反驳时,忽然想到从前他一直责怪一心没有明示自己她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可是自己的心意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一心。于是他话锋一转说道;“对不起,一心。我应该勇敢一点的。可惜从前的我实在是不争气。”
“傻子。”我看见祁镇的样子不觉心里一暖,嗔怪道。
二
是夜,我和祁镇相拥而眠。我心里踏实,睡得安稳,只是一早醒来已经不见了祁镇的身影。我问宫人,宫人回答我祁镇已经去早朝了。可是明明离早朝开始还有半个时辰,祁镇这时候应该用些早膳再去早朝才好啊。我的心里因此有种特别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经过了一整天的休息,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我坐在书桌前默写《英宗实录》,想要回忆起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能让祁镇的举动有点不同寻常。
当我默到正月甲申时,我忽然想起一件大事!于是我立即披上大氅便赶往奉天殿,想要见到祁镇。
当祁镇退朝后,看见等在殿外的我十分惊奇。他赶忙走下来握住我的手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风寒未痊愈,现在这个时辰还是太冷了。”
但我却顾不得许多了,连忙跪下对祁镇说:“请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要治于少保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