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看着景泰帝的那一声声“好”，显然是已经累透了。
“谈一心，我从前从没有像过去的那八年那样累过，也没有像现在一般轻松。”说罢，景泰帝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怀恩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我和他退到一旁。怀恩压低了声音问我：“姑姑，景泰帝是不是快要～”
怀恩的眉头一皱，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虽说我还没有替景泰帝诊过脉，龙体未经许可是不可以碰的。但是看他的脸色的确是已经空了底子，太医院的太医们何等医术，照样是因为没有能治好景泰帝而换了一茬又一茬。可见景泰帝如今的颓势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那行，我现在立马去太后娘娘那里禀告这件事情。”怀恩听后又压低声音跟我说。
我点了点头，知道怀恩这是怕太后娘娘想要赶尽杀绝。而祁镇是要让我在他回来以前不让任何人动景泰帝，所以怀恩想把这件事先告诉太后，希望她可以先不要动手。
怀恩走后，我看了看已经睡熟的景泰帝，心神才一下子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冷汗打湿了。我不敢走开，只能拜托门外的宫人替我想办法通知尚医局的人为我拿一套衣服。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因为景泰帝并没有去上朝，但东华门的朝钟却被打响了。许多宫人都以为是有人作乱了，怕守着里面的那位会出事，所以四散奔逃了。而且我想现在局势还不明朗，即使那些逃掉的宫人知道只是祁镇又重登大宝，恐怕也不敢贸贸然回乾清宫当差。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晌午，虽说乾清宫内有炭盆有地龙，但背上湿透的汗衣依旧冷得我瑟瑟发抖。有景泰帝在我又不能把汗衣脱下来烘干，于是只能裹紧了祁镇给我的大氅。我额头已经开始有些烫，人也有些渴和感觉脚步轻浮，只怕是已经着了风寒了。
这时宫门外一阵骚乱，紧接着我看见有人冲进来乾清宫。那个冲进来的女子打扮奇特，既不是宫人的装束，也不是主子的装束，倒像是个市井妇人。后来那女子走得近了，我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万儿！
万儿一路冲进内殿，手里还握着一把利剪。我心道不好，万儿只怕是因为皇三子的事，要来和景泰帝拼命了。
这时我只能立刻站到景泰帝床前，轻声疾呼：“陛下！陛下！陛下快醒醒！”
于是景泰帝不情不愿地醒来，可我已经无暇再与他解释，只能说一声：“请陛下小心。”
这时万儿已经冲进来了。她看见了我也有点错愕，但来不及问就想往景泰帝的床上奔。
我见她快要对景泰帝不利，赶忙拉着她，她却对我说：“尚医你松开我，今日我就杀了他，替我的见湜报仇！”
我身上开始感觉乏力，觉得万儿的劲很大，我快要拦不住了。这时祁镇带着侍卫们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钱娘娘和汪娘娘等人。
祁镇一进来看见万儿已经举起利剪，便一把抓住万儿，说：“宸妃！你忘了朕临行前跟你说的话了吗？”
万儿不依不饶地说：“朱祁钰就该千刀万剐！即使皇上您是九五之尊，难不成能安给朱祁钰一个凌迟之刑吗！”
这时祁镇大喝一声：“够了！”我便不省人事了。
二
等我再次醒来时，人已经散了。只有祁镇守着我。祁镇见我醒来，眉间的郁结依旧舒展不开来。我笑了笑，抬起手替他把眉间的锁结抚平。
他也抬起手来抓住我的手，然后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温柔地说：“太医说你是受了风寒，再加上没有休息好才昏过去的。太医说你没有大碍，但是我知道你的躯体不是你的。这意味着每一次你昏过去，我都有可能会失去你。”
“是谁当时说，就算是前途未卜，也舍不得不爱的。怎么现在知道我不是不死不灭，有可能会离你而去了。”
“不许胡说八道。”他故作生气地刮了刮我的鼻子。
这时我才发现我还在乾清宫，甚至还躺在龙床上！我想要起来，祁镇见状却快我一步上了床，把我紧紧抱住，让我动弹不得。
我此时不禁红了脸，见祁镇只是想不让我走，便说：“行了，我不走了，可以了吧。”
祁镇这时候有点孩子气地说：“说得好像你能走得了似的。”
我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便说：“宸妃娘娘她后来怎么了？”
祁镇听见我说的这句话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宸妃她，她一直想替见湜报仇。可是她说得对，我的确不能将朱祁钰千刀万剐。因为~”
“因为你不是他。”我冲口而出道。
祁镇这时惊讶地看着我，接着便把我抱得更紧了。他把头埋在我的颈脖间，低声地和我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我的。”
祁镇这样说，我便知道肯定是今日祁镇阻止万儿时，万儿说了一些让他难堪的话了。于是我回抱他说：“我们但求无愧于心便好了。”
祁镇落寞地点了点头，说：“但是现在我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朱祁钰。自古以来，都没有这种先例。若我杀了他，会显得我理亏；但我不可能放了他，但我不想囚他，我不想变成和我这几年来最憎恨的人一样的人。”
“那你现在怎么样安排了？”
“万儿好歹是劝回去了。坤宁宫这一年一直空置着，我让人送了锦鸾回去坤宁宫。让万儿和锦鸾待在一起，让锦鸾劝劝她。又加派了侍卫把守，不让万儿再胡来了。”
我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说：“有皇后娘娘陪着，总比宸妃娘娘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要好。”
“至于朱祁钰和他的妃嫔，我都一律送到西苑安置了。同样派了侍卫盯着，一来防止出什么差错，二来我怕母后会对朱祁钰动手。”
“景泰帝他应该已经药石无灵了，我和怀恩商量下，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后娘娘。相信她老人家不会迫不及待到要害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这的确能让我松一口气，但是要是朱祁钰已经药石无灵了，只怕那污名我是无论如何都脱不干净了。”
我知道祁镇这样说是因为一旦景泰帝崩了，无论如何都会有人怀疑是祁镇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