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此时鼻子一酸,知道皇上的病可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此时朱祁钰也没有说话。他自过了正月起便开始吐血,到了初十那天更是昏迷了过去。太医院的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却没人可以救得了他。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眼前的这一个他觉得一直别有用心的人一直都没有说过一句害他的话。
自朱祁镇回来以后,一直被自己囚在南宫。朱祁钰一直把这个跟朱祁镇不清不楚的女子当作朱祁镇的爪牙,只要能证明她是别有用心的,就能证明朱祁镇是别有用心的。结果一直以来,这个女子都没有做过对不住他朱祁钰的事。
这时,朱祁钰终于把一句话问出口,一句一直以来他都不敢问出口的话:“太上皇他真的不会想着重登大宝吗?”
“皇上,您应该知道上皇所犯下的错是您弥补的。您是上皇的恩人。上皇倘若回来,只想做当日那个尽心尽力辅佐皇上的郕王。这是上皇欠您的。您从不亏欠上皇。”
朱祁钰听见谈一心的回答,悲伤地闭上眼,缓缓地说:“太迟了,如今朕和他的这笔账算不清楚了。”
正月十四那日朱祁钰病重间勉力参加朝会,想听群臣推举皇储人选。朝中大臣除开少数自己的心腹外,大部分人都希望沂王能够再入主文华殿。他虽再一次回绝了群臣所请,但是他明白他恐怕已经不能再回绝多少次了。
想到这里时,朱祁钰深感绝望。他突然想起去世的杭康婷,明白了她当时所谓的走不能走,留不得留。正在此时,朱祁钰听见谈一心的一句话。
“皇上,只要想走,什么时候都不晚。”
“好,等到明日。若群臣依旧要举荐沂王,朕便把江山还给他朱祁镇父子。”
“皇上,养病实乃您现在的第一要务。什么王侯将相,江山大统,都请您放在一旁。不要再多思了。”
“谈一心,今日朕对你说的话。你不许泄露给任何人知道。”说到这里,皇上顿了顿再说,“包括太上皇。”
“微臣遵旨。”
“退下吧。”
二
我知道皇上这是愿意松口了,只要他愿意松口,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我回到尚医局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里。我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等到明日,待皇上早朝决议立沂王为储君。那么祁镇的苦日子就算到头了。
我在房中不想做任何的事情,却丝毫没有困意。只是忍不住一次次的热泪盈眶。想起祁镇和南宫里的人这些年来所受的苦,终于到头了。
《英宗实录》载:“天顺元年正月壬午日,上复即皇帝位。”
而天顺元年正月壬午日,正是明日。所以,今日皇上虽然只是说有意立沂王再登太子之位。但是过了今晚,他会禅位还给祁镇。于是我又一次怀着满宫里只有我一人知晓了结局的心情等待,虽说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我从没试过如此的安心。毕竟祁镇这一生实在经历了太多的劫难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突然我听见远处起了喧闹声。我心头突地一跳,心里害怕事情会有变故。于是便冲出房门查看,喧闹声若有若无,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我心里一怕,也不知道怎么了,撒开腿就向祁镇所在的地方跑去。
三
景泰八年正月十六夜?南宫大门
谈一心的预感没有错,喧闹声正是从南宫传来的。
原来时任武臣总兵官兼太子太师的武清侯石亨和都督张軏等人因见皇上病重,心里起了二意。想要通过复立囚在南宫的朱祁镇来达到攫取更大权力的目标。于是两人伙同司设监太监曹吉祥和左副都御史徐有贞共四人约定于正月十六日夜从南宫请出上皇朱祁镇,请他再登大宝。
由于张軏时任都督,他可以利用边关报警的消息带领一千精兵入京。而石亨掌管京城防务和紫禁城的钥匙,等张軏带那一千精兵入了京以后,石亨便会放张軏和那一千人进紫禁城。此时,石亨、张軏和徐有贞正带领那一千人在南宫想要把南宫的门砸开。
四
景泰八年正月十六夜?南宫内
外面震天的砸门声吓坏了南宫里的妇孺孩子们。仅有两人镇定自若——朱祁镇和汪凌竹。对于石亨等人的计划,朱祁镇是知情的,而且他同意了。
两日前,曹吉祥派人秘传信息给朱祁镇。信中告诉了朱祁镇石亨等人的计划,并询问朱祁镇的意思。传信的人第二日会再来,朱祁镇有一晚的时间考虑要不要答应这件事。最后他选择了搏一搏。
一直以来,朱祁镇都身不由己。虽说这一次的行动,他即使不答应,相信石亨等人就算抬也会把他抬进东华门。但是他还是有选择的权利,这是他在过去的九年里,为数不多的可以自己做选择的事情。想着这宫里等待着他保护的妻儿,宫墙外还有一直在等他的人。自由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今晚将是痛快结果的时刻,朱祁镇安慰着受惊的妻女,叮嘱儿子们不要害怕。附到万儿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拜托汪凌竹帮忙照顾自己的妻女,最后看了一眼钱锦鸾,便抬步向宫门走去。
将士们终于砸开了南宫的大门,接着便看见一身素衣的上皇就站在院中向自己缓缓走来。那坚毅的眼神在寒夜中似乎要摄取人的心魄,便不约而同的跪倒,口中异口同声地交道:“微臣拜见上皇!”
“诸位请起,走。随朕前往东华门!”朱祁镇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准确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时朱祁镇正率领石亨等千余人往东华门进发。半路上朱祁镇看见了她。
她跑得气喘吁吁,说不出话。但那晶莹的眼睛却一直紧紧的看着自己。朱祁镇微笑着走上前,拉着她的手,把身上的大氅披到她的身上,温柔地对她说:“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