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终于明白了,皇座背后根本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是我又天真了。
自回京以后,这一年以来。我几乎以为自己会无风无浪地过下去。
直到八月初五那一天,见湜走了。
我知道即使让太医及时救治也不一定可以救回见湜的性命。但是怀里抱着万儿和见湜瑟瑟发抖的身子,听着宫门那里锦鸾的哭喊声,甚至清脆的磕头声。此刻我才知道,那个曾经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祁钰他是想要置我于死地。
即使他的本意并无心害我,但久而久之,他就会巴不得我这个日日夜夜让他提心吊胆的人消失。甚至连我的子嗣,他都视作是对他的一种威胁。
稚子何辜。
二
曾经我看见整洁简雅的南宫还心生感动,以为祁钰终究是顾念我们之间的兄弟之情的。即使他锁上南宫所有的宫门,不允许任何人的探视,我也能理解他。
我是一个差点葬送大明江山的罪人,而他是挽救帝国于危难的明主。我有什么资本可以和他斗?如今我倒是希望见濬能从皇太子之位上退下来,至少不用他小小身躯挡在我和祁钰的斗争当中。
我被祁钰软禁,倒是见濬的处境更让祁钰害怕。祁钰今日这样对我,难保他日我或者见濬不会清算往事。即便现在我愿意退,祁钰也不会放过我了。
母后当初是为了我才让见濬当这个太子,用意当然是提醒祁钰善待我。但是自见湜死后,我们不可能会善待地方。若我有他日,见湜受的苦,我一定要他朱祁钰偿还!
三
景泰三年·上元节·坤宁宫
“皇后,我国向来信奉道教。上元节过得这样冷清成何体统?”朱祁钰坐下后看了一眼坤宁宫内的布置,脸色不佳地对汪后说道。
“臣妾这样做也是为了陛下和皇长子见济好。”汪凌竹毫不退让地答道。
“嗷?”朱祁钰按耐着应了一句。
“臣妾知道皇上想让见济当太子。但是皇上可否想过,皇上您今日能稳坐皇位是因为当日您救社稷于危难。而且~”
“够了!朕知道你又要说那一套!今日是上元节!能不能说点朕爱听的话!”
“见济还那么小,若真做了太子,岂不是大半辈子都要被人诟病!”面对朱祁钰的怒火,汪凌竹也丝毫不退让。
“谁敢诟病见济!见济怎么都比那个那个口吃的孩子好!口吃的孩子怎么能当太子!”
“懿文太子和仁宗皇帝哪个不是身有微疾,何曾影响他们仁济天下!”
“混账!”汪凌竹这一句说得朱祁钰恼羞成怒。即使懿文太子不被太宗朱棣承认身份,但是仁宗就是他朱祁钰的祖父,这一点他的确无法反驳。
“皇上,太子是名正言~”
“够了!他一个罪人,不就是当过几年皇帝,怎么他的儿子就是名正言顺。朕救大明于危难,声望何止高他百倍,凭什么我的见济即太子位就是僭越。”朱祁钰说道这里越发得生气,“那些臣子,一个个都跟忘了三年前的事一般。整天就在朕的面前说要迎他回来,回来了又说要朝拜他。朕看他们一个个的都是想造反!”
“祁钰~”汪凌竹看着如今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的丈夫,再加上这几个月来对见湜的离世的愧疚,汪凌竹感到十分的疲惫和绝望。“这宫墙是吃人的地方,为什么陛下就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听见汪凌竹软了下来的声音,突然心里一软,便道:“凌竹,一切都太迟了。朕从前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坐那龙椅,所学所想都是如何辅助那个从出生开始就是天之骄子的朱祁镇。直到三年前,朕被推上皇位,朕才知道朕可以坐那张龙椅,朕比他朱祁镇更有才干坐那个位置!”
“祁钰,若不是你坐上那个位置,你就不会这么累了。我们走吧,谁问鼎那个皇座我们都不要管了好不好。”
“太迟了,凌竹。是朕囚死了他的三子,害得他的长子变成了一个口吃的人。已经太迟了。朕已经没有退路了。”
“口口声声地说着朕,我看你是舍不得皇位!”
“大胆!‘朕’也是你可以用的吗!”
“朱祁钰,你变了。”汪凌竹看着摇着头浅笑说道。
“汪凌竹!朕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那日朕根本就没有给你旨意开南宫的门,你竟敢矫旨。”
汪凌竹想着往日温文如玉的祁钰,便心如死灰。从前她还哄骗自己是她的祁钰身不由己。如今看他就算是和自己服软都不忘自己帝王的身份,她已经没有办法再骗自己了。一直以来的疲累和绝望像是缺堤的洪水般涌来,她停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你杀了我吧。”
四
阮浪是太宗时期就在宫里服侍的老人了,跟一心一样。
阮浪从前也被一心救治过。知道一心拥护见濬,便自己申请来了南宫服侍我。可能是一心的缘故,我感觉他特别亲切,时常和他一聊就是大半日。自从见湜走后,有时我不愿在万儿和锦鸾面前提起见湜。很多时候心中的悲痛都是向阮浪倾诉的。
这日,我又和他相谈甚久。阮浪说他是安南人,背井离乡已经三四十年。我突然记起我有一把安南进贡镶金的匕首,又见今日是阮浪的生辰,便赠与阮浪以解思乡之情。
五
景泰三年五月
阮浪收下太上皇所赠的金刀后,又因同僚王瑶喜爱这把金刀而转赠给王瑶。王瑶得此刀后,耀于人前。而被时任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卢忠得知。卢忠灌醉王瑶,偷去金刀,拿到御前向皇上诬告太上皇与阮浪、王瑶勾结,图谋复辟,而这金刀便是证据。
复辟这一词戳中了当今皇上的心病。皇上下令严查,阮浪和王瑶从始至终不愿诬陷太上皇一句。最后阮浪惨死狱中,王瑶被判凌迟处死。
金刀案后,当今皇上对太上皇更加警惕,不仅加强了南宫内的防守。不仅派人将南宫内成材的树木全部砍掉,为防止有人攀越树木越过高墙与太上皇联系;而且把南宫内所有的大门都上了锁,上锁后灌铅封死。此后南宫日常的饮食衣物都是从一个小窗户递送进去的。
再加上后宫易主,新后杭氏虽说无刻薄南宫之意,但断不敢学废后汪氏逆皇上的意,因此南宫的供用十分紧促。为求生存,钱氏只能带领太上皇的姬妾们一起绣绣品,以换取日常用度。
怀恩和谈一心等人暗中以较高的价格收购绣品,以支持南宫的用度。
漩涡已成,仇缘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