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帖木话音刚落。他身后便有一个女人走上前来。
那女人打量了我一番,便用蒙语跟我说:“你就是那个治好博勒的大夫?”
我也用蒙语回答她:“是的。那么你是谁?”我虽说能用蒙语和别人交流,但是教我蒙语的人大多都是老粗。所以我的蒙语也是老粗的措辞。
“她是格日。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巫师。”这时候,帖木搭话了。
听了帖木这句话,我大概知道帖木说的麻烦是什么了。估计是找茬来了。
在我来以前,像是博勒那种病症发在私处和其他的妇人病都是只能找巫医医治的。现在渐渐越来越多人向我求医,可能便影响了巫医的地位。于是今日大概不说个明白,估计都下不来台了。
于是我便向格日揖了揖,以示尊敬。祖母说过,自古巫医一家,古时“医”也作“毉”。春秋以后,巫医分家。医师专于医术药理,巫师专于巫术符咒。中原地区若有医师治不了的病,有人会认为是邪祟作祟,便会求助于巫师。
在祖母看来,巫医能给人一种力量战胜病魔,是为救心。祖母常说:“庸医治病,达医救心,大医济世。”如此看来,巫医也算是达医了。
而在瓦剌,巫医的分界尚不明确。巫医由于有宗教背景更加是备受崇敬。现在巫医来势汹汹我还真有点不知所措。
“我今天是找你的,进帐再说。”不料,格日的语气并不像是来找茬的。
只有格日一人跟我进了帐,我还没来得及坐下。格日便拉着我的手问:“你是哈察珠公主吗?”
我听见这一句,当场愣住,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但是,格日对我的沉默似乎并不在意。她继续说道:“前几日你昏迷了,帖木找我来看你。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哈察珠公主。要是大汗知道你还没有死,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的。”
我听见离开这里这四个字立刻清醒了过来。不可以,我不可以离开这里的。既然她是巫医,我且诈一诈她。
我幽幽地开口道:“你既是长生天的使者,难道看不出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哈察珠了吗?”
格日听了我的话,这才似乎恍然大悟了过来说:“公主体内的是残魂,的确不是从前的公主了。”但奇怪的是,这时候格日看我的眼神开始有点奇怪。
我这时直觉觉得她有可能知道或者可以看出关于那个愿望的线索,于是我决定向这个方面套她的话:“你知道,我还不能回去的。”
“格日知道。但是公主别想知道得太多。有很多事情即使提早知道了,也还是会安原来的轨迹发生的。”格日此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格日知道公主身体里的残魂不是公主的。公主还有公主的使命,格日不会告诉大汗的。”格日笑着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着。
她竟然都知道了!
格日看着我笑着说:“我知道你现在的名字是谈一心,你有很多疑惑。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而且即便你知道了,发生过的事情还是会发生,不会改变的。”
我呆呆的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如坠冰窖。有一阵寒意从身体里不断的向外散。
“公主,格日走了。必要时,善用你公主的身份,你跟他都能活命。”格日说罢便起身出了营帐。
我从前只是以为我来到这里,和他有这段奇缘纯粹是因为我对他的思慕之情。可如今看来,我是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二
大明朱氏的宿命?以黄金家族的灵魂为代价的愿望?
黄金家族与朱氏皇室有不共戴天之夙仇,若这个愿望与大明皇室有关。与其说是愿望,不如说是诅咒。
我能想到的诅咒不外乎是断子绝孙或是国破家亡这两种。如果我真的是这个棋局中的一子,难道我会害了祁镇?甚至断送大明江山?
想到这里,我不敢再往下想。但我知道,也许老死不相往来才是对他最好的方法。
于是我这一天约了祁镇见面,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一心~”我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他温柔的声音,我不禁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我定了定心神,便转过身来应了他一声。
“祁镇,我要走了。”
“什么?”
“女巫格日认出了我,已经通知了哈察珠的胞弟脱脱不花。我要跟脱脱不花走了。”
他被我说得怔在当场。他的眼珠微转不停,像是在思考什么,却又想不出可行的办法。看他费煞思神,我心里说不出的愧疚。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问我,“你大可以和我一起走。为什么要选择跟脱脱不花走?从这里一直往北,就可以到高丽。只要你愿意,我带你走。”
“那袁彬呢?哈铭呢?伯颜帖木儿他们呢?你走了,也先必然迁怒于他们。袁彬哈铭尚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伯颜他的一切都在这里,他待你不薄,难道你要连累他?”
他皱着眉咬着牙撇开了脸。
“祁镇,我们是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可能是有缘,但缘分不够。希望你不要再挂念我了。”
“从前我是帝皇,如今我一无所有。从前或许我抛不下一切,但是现在我只想和你一起。”
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不知道往后的事情。也许我还能安慰自己,他只要不是帝皇,也许我们还能在一起。我也影响不了大明国运。
但我知道,八年后。他会再次登极,叫我如何能装作糊涂。
我心里难受得七上八下,一时想着劝他放弃未来和我远走他方,却舍不得要他为了我放弃一雪前耻的机会。一时又暗恨自己不是来自更远的将来。若我来自一百年或是二百年后的将来,我便肯定能知道自己能否左右祁镇的未来和大明的国运,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忍痛割爱。一时又劝自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留在他的身边面对一切,却害怕真的会害了他的性命,甚至害他遗臭万年。祁镇盛年得病而亡。成化年间,我也说不上会不会亡国,更不知道此后世人如何评说祁镇。
正当我们相对无言,各怀心事时,哈铭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