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马上打断了他的话,“不可以——”认识到自己失态,马上平静地说,“你不可以动时光轮,别人也不可以动。现在最紧要的是将变法进行下去,哪怕再坚持一年半月,也于国于家受益匪浅。只要变起来,就像上足了发条的测天仪,会自己运行起来,按着我们设计的道路走下去。”
明妃很有信心地看着天上的星辰变动,用手轻轻地划着,好像拔弄着巨大的测天仪。
“削夺公侯爵禄的世袭权和收税权,奖励那些于国家有功之人,不管他是巫、王还是凡人——把高高在上的拉下来,让脚底下的可以爬上去——这样社会才有活力——才会自已转动起来。只有自转起来,地球的每一寸角落才能沐浴到阳光,黑暗才不会永远阴蔽人心。”她像是在给这架测天仪输入指令,以便它能按自己的想法运行。
“阻力会很大——”明巫说。
明妃笑着重重地拔动着天宇,“所以才要杀伐果断——好比陀螺,第一下打得重些,就转得更久?阻力才刚开始,之后会更惨烈。”
弟弟深信地点着头,姐姐语气更重,“变法不是不流血,只是不让无辜的人流血而已。屈娇的事,表面是她自招惹的,其实也是在针对我——段绘羽的事也会被人作文章,迁累到我们——或者根本就会成为对付我们的把柄——”
弟弟为难的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绘羽太过高傲,性情用事,如果她嫁入天一宫,也许就不同了。如今我们也保不了她。”
弟弟虽然不喜欢段绘羽的作派,但他是明白阵线的,“如果姐姐与楚王一起同巫学院斡旋,也许那些老家伙们会给面子。”
“要保段绘羽不难,不需我出面。但这一着着实让我们被动——如果这只是我们失算倒在其次,如果是个局,等着我们往里钻,那就——”
姐姐没有说下去,因为她也不知道会如何,是难于拆解,还是满盘皆输?
弟弟明问,“可不可以就势——”他做了个握拳的手势,“把云梦拿下——”
姐姐思索着,仿佛很费精神,又长吁一口气,“我也有这个想法,定国公们盘居在云梦一千多年,虽然是同气连枝,但对中央集权总是个威胁,也带坏了其他城池。这也是历代楚王一直盘算的问题。”
“如今正好可以以此为借口,巫、王两界废了李寒,让水神庙统领云梦——这样水巫、木巫们也是支持的。”
姐姐摆摆手,“还没看出来吗?巫学院之所以不帮自己人是另有所图的,有可能就是要牵制和削弱我们——除掉李寒不难,拔掉三羽才是关键。”
弟弟不由得背心发凉。
“那李寒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好些被迁到蛮荒偏僻之地的侯伯子弟,投了好几百份申诉状在我的资政院里——我这里可以以此与他调停。”
姐姐果断地举手否决了他的想法,“黜爵降等,产业随迁——这原是我们的政策,支持那此无能的子弟瞎搅这不是否定我们自己吗?”
弟弟在沉思,明妃继续说,“咱们只提到重新清理田契,使壮者有产业。他便定下地价,让典卖了土地的原主按期回赎昭王时代均分的土地,无力赎回的由公家代赎,以田租代偿;我们提庙观私产归公,他便有归公后由公家取税反补的做法——各方利益都兼顾了——要扳倒他还不是时候——最迟也要过了端午灾劫。”
弟弟又将一颗去了核的车厘子送到明妃面前,明妃轻轻推开了,“怀了这些日,医巫说血糖耐受力下降,还是少吃点。”说着自取了一片雪梨。
弟弟自吃了那个剥好的车厘子,“文玉也说,少吃点甜的,糖分摄入太高了,胎儿长得太大,不好生呢。”
明妃点点头,有意岔开话题,“子简长得可好?”
明巫回,“长得好——母亲说最像你小时候的样子了——昨儿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明妃满意地点着头。又问,“长风怎么样?”说完竟滚出泪来。
弟弟忙去取了绫纱与她拭了,“不可以动情的——”
明妃也觉失态,“只一念得他的名儿,想起他母亲来,我就情不自禁了。”
弟弟仍安慰,“他好得很呢——都能跑了,那一日我去应府看他欢实得很。就想着再过个几年,他们仨在一起玩笑打闹,不知有多热闹呢。”
明妃又不能自己,泪汪汪地,终于哭出声来,不停地擦着泪。弟弟只得过来轻拂她的背。
“我叫翠缄来——”
姐姐忙说不必,我自己知道,哭出来反而更好些,要不然堵在心里更难受。
果然,姐姐止了泪水,平复了心情。
“应荃断不会亏待他——只怕他无了娘亲,亲奶奶又早不在了,没人会格外关照——屈家扈从里也不知有没有年纪合适的女子,不挑容貌灵力,也选一两个送去——这便是屈夫人失责了。”
“屈姐姐接受的是大秦的思想,又加之她并不是真心许可这门亲事,便没有选姐妹陪嫁,只有两个仆从,屈姐姐过的时候,一个殉了,一个也被应荃打发了。屈老夫人也说着您这样的意思,应荃只说除去巫山不是云之类的话。屈家与应家在此事上虽不算结了仇,但也有了隙,老屈巫便说他不识担举,只除外孙,就当两家不曾结亲。”弟弟又说。“只我知道,应荃和应老大巫不同,专情得很的,又不太近女色,独好男风。”
姐姐认真地听着,随口说,“这样倒好——”
随即又说,“应耀轩娶了三个妻十个妾,有名份无名份的儿女七八十个——你们如果——”
弟弟知道她又要说什么开枝散叶的老话,便岔开她的话,“黑巨子说他看见一头皮毛好些的母牛都想上——”说着开心笑了。姐姐也笑了。
姐姐很认真地说,“别人家痴情也好,好色也罢。我都不管——我们家的兄弟不能有这些,需得开枝散叶、添丁增口——柳家跟过来的四个滕侍家世人品基因都不错,文玉要是怕吃苦,她四个都该担当的。”
虽然弟弟已不是孩子,但还是脸红了。
姐姐又说,“虽然咱们与应家同气连枝,我们要拉着他们,他们也要仗着我们,但毕竟人心隔肚皮——背后捅刀子的也不是没有——何况他有那个风气,你和景清能少与他来往,便少来往些,免叫他带坏了。”
弟弟一脸无奈,“您都想到哪去了?母亲也没您管得这么宽——文玉应该已经有一两个月了吧——”弟弟开心地笑着说。
姐姐忙按住弟弟的嘴,“别说——小孩子还未成形,说不得——”姐姐的脸上流溢着格外地高兴。
姐姐心情格外地好,又拂了拂肚子,“老屈巫因屈娇的事很有些怪我,屈家也没有合适的女孩——夷家本是最好的选择,但因‘官山海’的事也和我们闹得不愉快,所以要缓个几年才行——”明巫知道姐姐在筹划景清的婚事。
“景清是举国闻名的帅哥,好多人都在打主意,南海王家倒有这个意思——”
姐姐否定了,“他们家世太低,原是夷家的扈从。既然是紧跟着咱们的,也没有必要再拉拢——”弟弟点着头。
“风家也是可以的——”弟弟说。
“风家是棵墙头草,不需管他——还是等几年,反正景清也年轻——”
两人说着话,却听门外有人来了,翠缄正与之说话。
明妃手一划,门前之景正现在眼前。
原来是南后的宫女小绢。端着个檀盘,托着个斗彩小碗,碗中盛着些豆腐似的汤食。
小绢说,“这是南后叫送来的白鬼脑子——给北后补胎的。”
明妃一听,只觉腹中翻滚,干呕几下,明巫忙递手盂,却不曾呕出。
明巫忙要隐去门前之景,明妃止住他,轻拭嘴唇,说,“不大碍——”
翠缄回,“多谢南后了,咱们主子经不得补——只是吃水果米饭——以后别再劳神费心了。”
小绢有些为难,翠缄说,“主子已经歇了——难为南后一片心,我且收了,或许一会起来饿了也吃呢。”
小绢高兴地递过去,“南后说,早年间雅安人犯境,明妃亲征,俘虏了上千名白鬼,铸东皇鼎一口,亲自烹了三个白鬼,割下头颅,献至太庙,以为至牢。偃师城主近抓获一名白鬼,养着费食,杀了可惜,只有孝敬北后才是最好的。”
翠缄佯骂道,“难得你家主子教你这许多好话——我们主子早年也是激励勇士,才有烹白鬼,吸髓饮浆的做法,哪里就成了嗜好了。你们这样乱说去,不是污我们吃人吗?”
小绢咬着嘴唇不敢说话,翠缄便接了她进来,在近门的几桌上放下檀盘,将碗放在几桌上,“咱们虽不吃斋,倒没那么重口味——”说着拿了檀盘到房中圆桌上放好,取了些时新的水果摆满檀盘,“这些时新水果虽比不得你的白鬼脑子难得,在凤都也是难有的——这是亚特兰蒂斯的车厘子,这是大食的椰枣,这是零陵的金柑,还有云梦的蜜桃,还有昆仑的人参果——”
小绢忙接着檀盘,有些尴尬,连连道谢走出去了。
明妃说,“她必是听说你和张玄通他们进宫了,所以派人来探消息。”
明巫叹了一口气,“今天送了白人脑浆来,说不定明天满城都在传——北后吃人脑补胎呢。”
明妃说,“由她去吧——犯不着跟这种没有远见的女人一般见识。”
明妃又说,“通过变法指一个方向,让大多数人认为那是对的,只要他们心中认为是对的,迟早是会跟着走的——李寒不是跟着来了吗?还有偃师城、丰镐城——有了这些榜样,并产生了成效,其他的也就自己会跟上了——大家都原地踏步时,都不想动,甚至想躺下睡会。一旦有人跑起来,其他人就会追的。”
明妃看着上方转动的宇宙星空,“我们倒底是什么?”她的手一指,那些星辰不断拉近,向他们飞过来,从侧面滑走消失,最后一颗明星向他们逼近,远远地见着蓝色的星体慢慢变大,最后衍生成一串星球,像一串蓝宝石项链。
“我们要去向哪里?”项链越拉越长,也越来越细,一直通向时间的奇点。
明巫想看清那奇点上的情景,却看见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