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如水洒落,夜已经很深了。
躺在床上的龚晨却辗转反侧,怎样都难以入眠。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事情,想到昔日自己在天道观时无比向往修武场的情形,想到刚刚下山时想要成为武者的雄心斗志,想到了此刻身处帝都的繁华与吕家的骄奢。当然,他想到最多的还是自己与吕欣怡之间的那些点点滴滴。他们二人相识不久,却意外共患难,有了交心之谈,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如此在意这样一位小小的姑娘。
耳畔是左善轻微的鼾声。因为他从未在吕宅居住,这次归来也未提出任何要求,所以今晚就暂与龚晨将就一夜。床榻上,龚晨扭过头看着一旁熟睡的左善,心中暗暗再问:师叔,我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您曾经经历过没有?如果有,是不是当时的您也被更高的长辈给一口回绝了呢?
实在睡不着,龚晨便缓缓地起身,想要独自一人到庭院中走走。但是他轻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身旁熟睡的左善。
“睡不着吗?”
“嗯,有点乱。”
“走吧!我陪你到院中走走。”
黑暗中,龚晨有些看不清左善此刻的表情,也难以从他的语气中分辨他此刻的情绪,迟疑片刻,龚晨对着他点了点头。
相比于屋内,院外就要明亮许多,一轮半月挂在苍穹,月明星稀,周围几近寂静无声。他们叔侄二人并没有太多走动,很快地便来到了院中角落的小亭之中,此刻的吕宅清风徐徐,凉爽无比。
左善将桌上放置的灯点燃,使得他们叔侄二人的脸在对方的眼中更加清晰。示意龚晨先行坐下后,站在一旁的左善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龚晨。
“师叔——”左善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将自己此刻心中的不悦讲给他听,“我现在无时无刻担心吕欣怡她会受到一点点伤害,是不是我动了凡心,已经不再适合修行。”
“七情六欲人之常情,有这种想法恰好说明你即将长大。况且你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出世之人,所以我并不会妨碍你如何去想这个事情。”
“那您白天的时候为何要将我打断,还要以一种不太好的方式。”龚晨耷拉着脑袋,他有些记恨白天的时候左善在那么多人面前打了自己,让自己有些颜面净失。
“你真的想知道吗?”左善看着龚晨,平静的问道。看到龚晨垂着脑袋点头,左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做一个普通人,是要有一颗平常心的,今天你之所以睡在这里,全是因为都督府与天道观有一定的交集。假若有一天你真的还俗,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闯荡天下,这里就是你永远都无法再次涉足的地方。别看你今天与都督千金相谈甚欢,但是你们之间的身份天壤之别,我不想你从此魂不守舍,耽误自己的前程。”
“是吗?”龚晨有些暗暗苦笑,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让他此刻承认这一事实是多么的艰难,“师叔,您曾经经历过这些吗?”
被龚晨如此发问,左善不由得愣在了当场,脸不自觉地扭到了一旁。灯光已然无法照亮他的脸,但龚晨还是能够从他的表现中看出一二,他也有自己的心事。
沉默许久,左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对你一直都这样好吗?”
龚晨摇头,表示不解。确实左善对自己的好已然超越了正常的叔侄关系,有些时候都让他从心底里质疑他这样去做究竟为何。
“还记得我们来时所路过的那座孤坟吗?”左善转身眺望明月,好似在追忆些什么。
“记得,您说他是您昔年的一位旧识,被官兵追杀丧命。”龚晨有些不解为何左善会在此刻提起此事,如实回答道。
“那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让你祭奠并且行跪拜大礼吗?”左善没等龚晨回答不由得一阵苦笑,“他叫龚旭,他的妻子小名采儿,来时他们怀中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当时他们的孩子刚刚出生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就遭遇了不测,那个小孩后来被老道长收养,命名为晨,预示新的生机。”
听着左善的述说,龚晨的身体不由得一阵颤抖,他已经意识到左善所说的那个孩子所谓何人。以往,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弃婴,普天之下举目无亲,今日得知自己还有一个母亲似乎还在人世,心中难免有些悲痛了起来。
“我喜欢那个名为采儿的女人,从见她的第一面起就深深地喜欢无法自拔,现在的你应该能够懂得我的感受!”左善回过了头,想要让龚晨对他的所说有所表态,他的脸在灯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正犹如他此刻的心情,难以琢磨。
龚晨沉默,心中同样是五味杂陈,许久才方才试探性地问道:“我想,师叔您因该与她没有什么吧!”
左善一愣神,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她可能都不知道我对她的想法,因为我对她的爱慕藏在了心里的最深处。”
“谢谢!”龚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左善,憋了许久方才说出了这样两个字来。
“所以,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你懂吗?一介凡人,是不能与强大的权利做斗争的,所以我要你对吕欣怡的想法也必须尽快遏制,不要再有非分只想。”
听着左善峰回路转的叮嘱,龚晨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原本他还想要与左善争上一争,但是听到他所讲的往事以及想到多年来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时,龚晨已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出抉择。
“我能去和她道个别吗?”许久之后,龚晨还是说出了自己最后的请求,“道个别我们就走,我就再也不来这个是非之地了。”
“不用了!之前是你太过于放肆,现在我回来后,没有主人的邀请,你就再也不能随便出入他家的后宅。”左善丝毫没有犹豫便拒绝了他的请求,他走到龚晨的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笑着说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要学会如何放弃。”
夜很长,却也很是短暂。叔侄二人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休息天光便亮了起来。吕宅的小厮刚刚起床准备收拾庭院,便看到两位道长穿着整齐背着行囊快步向着大门走去。
“两位道长这是要走了吗?”一个小厮赶忙上前行礼,“都督昨夜回来,说要大开宴席感谢您二位的帮忙,还请您二位留步,待小人先去禀报一声。”
“不用了!”左善摆了摆手笑着说道,“都督的好意我们叔侄心领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就不便继续停留,卦山距离都城有着一日的路程,我们还想着在天黑之前赶会去呢。”说着一拍龚晨的肩头,拉着他快速离去。
原本龚晨已经对自己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心里疏导,但是当他真正跨出都督府大门门槛的那一刹那,心中还是一阵无比的失落。他不由得回过头再次看了一眼高挂在门庭上的“帝国都督府”匾额,垂头丧气的跟着左善向着街角走去。
对于龚晨的举动,左善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龚晨径直去往了都城最繁华的大街,那里有专跑远程的车把式,可以租到一辆返回卦山的马车。
这条大街无比的熟悉,记得几天前的夜晚他就是随着都督府的仪仗经过这里去了皇城,也是在这条大街上返回时遇刺落难。这里白天的繁华无比,全然看不出曾经有过的血腥。龚晨的心不由得回到了那辉煌与恐怖并存的一晚。
“师叔,我们能稍微停留一会儿吗?我想祭奠一个人。”
“祭奠一个人?”左善有些不解的看着龚晨。
“嗯!”龚晨点了点头,虔诚地说道,“一个忠心耿耿的普通人,我很佩服他的勇气,在那样一个血腥场面下替家主出头挡刀。当时的我并不能给理解他的行为,现在的我好像懂了一些。如果没有他,说不定现在的我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左善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些散碎银钱交给龚晨,叮嘱他说,“去买些纸钱和酒吧!也替我感谢一下他对我侄儿的救命之恩。”
“嗯!”龚晨接过银钱,满脸激动的点了点头。
这条街上繁华似锦,日常所需的商品一应俱全,没有多久龚晨便将祭奠所需要的东西购买齐全。他环顾四周,选择了一个角落,面对着老吴被杀的方向,蹲在地上缓缓地点燃了纸钱。
那晚的他真的不明白老吴为何会如此在意一个旁人的生死,此刻他已然大彻大悟,人与人之间有些情感是相通的,老吴对吕欣怡是女儿之情,而自己就是爱慕之意了。是的,昨晚在与左善的交谈中,龚晨确定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
纸钱烧尽,一切回归平常。龚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形。他默默地走到了左善的身边,开始认命当下所发生的一切。
讨价还价,付了定金。正当他们叔侄二人准备登上马车时,他们来时的街道上突然一阵大乱,几匹马驶来,蓦然停到了他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