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杨不义身后就多了一个小小的影子,她总是以各种理由出现,以各种方式接近。
“喂,杨不义,你的名字好怪。”
“喂,杨不义你去哪儿?”
“喂,杨不义,你怎么不爱说话。”
“喂,杨不义,杨不义……”
她又吵又闹,杨不义好生烦闷,始终冷着脸,爱搭不理。
这天李心雅堆了雪人,也不知她在哪里弄的草灰,整个雪人被染的发黑,又插满松针,活像一只刺猬。
李心雅饶雪人转了一圈,满意地拍拍手,道:“终于完工了。”
杨不义蹲在地上,拿树枝在雪上写画。
李心雅见状,团起一团雪,往他写好的字上砸去。
杨不义抬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无聊!”
低头继续写字,谁知这时,又是四五个雪团飞来,将他写好的字全部砸坏。
杨不义轻哼一声,转个方向,继续在雪上写字。
李心雅再砸。
杨不义又转个方向,继续写画。
李心雅还砸。
如此反复几次,杨不义终于发飙:“你要做什么?”
“哈哈!”李心雅叉腰大笑道,“你瞧这雪人像不像你。”
杨不义瞧这雪人怪模怪样,恼道:“哪里像?”
李心雅道:“你整天黑着脸不说话,岂不跟这雪人一样。”
杨不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闷头去堆雪人。
李心雅奇道:“你在做什么?”
杨不义不说话,堆了一个嘴巴很大雪人,还用破布做了极长的舌头。
李心雅笑嘻嘻道:“你这雪人比我的还丑。”
杨不义接道:“爱唠叨的长舌妇都这样。”
李心雅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道:“好哇,你说我是长舌妇。”说罢去踢雪人。
岂料她这一踢,失足跌倒,从雪坡滑落。杨不义心头一紧,伸手去拉,两个人一起从雪坡滚下。
杨不义翻身坐起,晃晃脑袋,看到李心雅一脸污泥,失笑道:“你脸上有泥。”
李心雅道:“你脸上也有。”
“是吗?”
“是呀。”
李心雅缓缓凑近,拨开积雪,抓起一团泥巴,往他脸上一砸,大笑着跑开。
“啊啊啊啊啊……”杨不义好生着恼,起身去追。
李心雅一边跑一边用雪球砸他,杨不义追不到她,脸上挨了几个雪球,气得快要冒烟。不防李心雅突然停住,杨不义收身不住,将她扑倒。
他慌乱之间,跟她双目相触,这双眸子澄澈明亮,似秋水星河,璀璨迷人。
也许他这一生,都忘不了这双眼睛。
李心雅眉梢眼角无不是笑意,双眸一眨,道:“你看到了什么?”
杨不义一怔,迟疑道:“眼屎?”
李心雅道:“去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当年的孩童已成了青葱少年。
这天晚上,两个少年男女,走上高坡,眺望远方。
远近树影,浸在浅灰夜色中,起风时,如秋雨绵绵,沙沙作响。
这里的风微冷,吹过她明媚脸庞,抚弄她秀发衣衫,借着星月微光,更显她容光如玉,身段窈窕。
杨不义深吸口气,踏上一步,跟她并肩而立。
这里是那样宁静,风是那样平和,连星空都格外美丽。
只是因为她就站在这里啊!
杨不义突然觉得,命运对他的亏欠,终于在此刻释怀,感谢上苍让他们在这样美丽的年纪相逢。
这时,流星划过,李心雅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望。
杨不义好奇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李心雅微笑道:“你猜?”
杨不义微笑道:“我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李心雅笑道:“没事,你照样有点心吃。”
杨不义道:“那我要是猜对了呢?”
李心雅歪着脑袋,道:“那就加个梨子。”
杨不义又是好笑,又是温暖,道:“我领你看样东西。”
他拉着她手,往坡下奔去,她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无需去想,什么也无需去问,就这样跟着他走。
两道人影穿梭林间,约莫盏茶功夫,终于在一棵梨树前停下。
梨花绽放,白玉无瑕,如一群蝶,一团雪,一片浪,微风一过,分外美丽,树影摇曳,梨花坠落,满地铺银,淡香盈鼻。
李心雅分外惊喜,道:“梨树?”
杨不义微笑道:“还记得你给我的梨子吗?现在它长成了梨树。”
他将梨种留下,贴身收藏,在某一个春天种下,而他自己也没发现,早在他心中,已埋下一份惊喜,一份感动,一份憧憬,如今已成长为浓烈如火的爱意。
李心雅道:“你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杨不义道:“什么?”
李心雅道:“你过来。”
杨不义侧耳过来,李心雅则将红唇凑过去,缓缓地,缓缓地接近。
如果,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们一定会长相厮守。
那天浊云密布,一片铅灰,零星地飘着雪花,积了一地薄绒。
他被引到后山,被人踩在胸口,被人夺走了尚在孕育元魂的玄光。
那个人说的话是那样冰冷:“你不要怨我,要怨就怨你命苦,元魂此物,乃天地所赐,岂是你能拥有。”
是杨老庄主!
他看着自己的元魂玄光,被杨老庄主手中的特制珠子一点点吸走,等到最后一丝玄光消失,他的一脸惨白,神色模糊,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隐约听到杨老庄主在说:“你的元魂能为我儿所用,也算是你的福气。”
你口口声声为了你的儿,可我也算你的血肉啊,你既然容不下我,当初又为何生下我。
杨不义心中悲戚,只觉越来越冷,神智逐渐昏沉。
穹苍之上,浓云如墨,雪花一片一片,飘落下来,覆上眉眼,染白衣裳,渐渐将他埋在雪下。
这雪越来越凉,仿佛隔绝人世,带走他最后一丝暖意。
意识微微醒转之际,只听一人凄然道:“不义,不义,你快醒醒。”
他想不起这声音是谁,心中悲戚绝望,不愿理会,再次昏睡。
李心雅心乱如麻,只得背着他求见兄长。
李剑主看罢,道:“这人元魂被夺,魂魄受损,你想救他,需要至亲之人以魂血相救。”
李心雅面色一白,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李剑主叹道:“没有。”
李心雅喃喃道:“我会救他的。”
从那以后很久,杨不义都是时昏时醒,偶尔有人在耳畔呢喃,他也听不真切,但当他醒来之际,一切都已变天。
锣鼓喧天的那天,杨不义一个人坐在山坡上,目送花轿远去。
这里的风很冷,吹动他额前一撮新生的白发,宝蓝色异瞳连转也不转。
他望着远方的藏剑山庄,想了很久很久,忽然拿出一把匕首,自左边眼角划过鼻梁拉至右唇,留下一道丑陋的血痕。
他说:“如果好人不能善终,那我就做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