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暮秋躺在床上。
这是间圆形房间,头上拱顶布满了天使彩绘,宛如拉斐尔的杰作。
床的三点钟位置有个壁炉,炉火烧得正旺,时有火星飞溅。
炉子上方的石墙,挂着一面东方神韵的毯子。两旁各插一面三角旗,旗子呈蓝色,一条中国龙绣得栩栩如生。
侧过身子,床的九点钟位置,正对一双黑眼睛。
一个少年坐在轮椅上,他很消瘦,眉宇间透着一丝冷漠。
他身后是道弧形双开门,雕着雄狮和荆棘。
见她醒来,他转动轮椅,从门的这头驶到了壁炉的那头。
他弯腰拾起大理石地板上的一根木头,丢进了炉子。
霎时,一对暗红色的眼睛从炉火里一闪而过,暮秋的瞳孔因为受惊霎时缩小。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奇怪的建筑、奇怪的火。
她在做梦吧?
今天遇到的林林总总都像是梦。但随着指尖底下那质地上乘的床单传来的真实触感,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撑起身子,她坐了起来,动作晃得木床咯咯直响。
“你醒了?”
六点钟位置有人说着陌生的语言,奇怪的是她居然能够听懂。
寻声望去,那里有张书桌。
桌面杂物堆积,一顶黑色尖顶帽在桌子上方移动。
当帽子沿着桌子后方来到前方时,暮秋彻底呆住了。
它下面没人,只有一件轻飘飘的黑斗篷。一只手从斗篷下伸了出来,拿掉了帽子。接着,一个小男孩的身影渐渐浮现在了斗篷下。
他约莫七八岁,深墨色的齐肩发。当他的身影变得清晰可辨后,暮秋被他那双大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笑意给感染了。他的笑容很温暖,也很亲切。
“你好,我叫小托,那边那位叫胡安。”男孩礼貌的自我介绍着,也不忘一并介绍了轮椅上的少年。
“昨晚你一直发着高烧,多亏了胡安的特效药才睡了个安稳觉。你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
她感觉不好。她在哪儿?她好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见她一脸疑窦,小托道,“你现在在米勒的空间室。”
米勒?那个扫除师?如果男孩口中的米勒就是他的话,那证明他还没死。
“你说的米勒在哪儿?我要见他。”
男孩为难地看向了胡安,似乎在寻求他的帮助。
“他在审讯室。”说话的人是胡安。
“不管他在哪我想见见他。”
“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而且他要想见你自然会来见你。”
胡安的语气跟眼神都很坚决。就在暮秋想要再次提出要求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通报声让小托反映过激,他迅速奔向胡安。在奔跑中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一只白色小鸟。鸟的尾部羽毛颀长,鸟冠类似孔雀。
门开了。
门外是条金壁辉煌的拱顶长廊,站了两排仆人。一个男子从他们中央走来,他身形高挑,穿着橙黑相间的军装,身后的披肩外黑内橙,使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孤傲。
走进房间,他先是看向胡安,接着是暮秋。
“米勒不在。”胡安道。
“我不是来找他的,是来找你的,帝爵要见你。”说完,他对身后的男仆打了个响指。那男仆便上前站到了胡安身后,推着他出了门。
男子并没立马离开,而是在门口又站了会儿。他巡视了房间一圈,视线又落到暮秋身上。他的眼神让人畏惧,里面有种长期发号施令和盛气凌人所养成的习气,好似看谁都有种人类藐视蝼蚁的意味。
他的注视让暮秋万分尴尬。为了离他远点儿,暮秋拉住被子,向着他的反方挪了挪。这举动让他收回了视线,转而盯向了停在半空中的白鸟。
“蠢物。”他绉了句,然后关门,跟着胡安他们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小托从白鸟变了回来。他单手压住胸口,好似刚才经历的一切都非常惊险。
“他是谁?”暮秋问。
“你最好永远也别知道。”说完,小托开始找起了东西。
“你在找什么?”
“我先前戴的那顶帽子。”
说来奇怪,那帽子刚才还在小托脚下,现在却不知所踪。但比起小托能不能找到帽子,暮秋更关心的是自己何时可以回家。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回哪儿去?”
“当然是家。”
“别急,米勒回来一切都能搞定。我们会将空间轴衔接到一秒不差。你回去时就像从没离开过一样,你的亲朋好友甚至都不会发现你失踪过。”
“那……米勒什么时候回来?”
小托继续找着他的帽子,“有时早上,有时晚上,有时半夜。”
“没有确切的时间?”
“他是个飘忽不定的人,全世界都在找他。呵,找到了!”小托终于抓住了那顶躲到桌子底下的帽子。为什么用‘躲’呢?因为当小托企图把它拖出来时,那顶帽子居然在反抗。
它卷着帽沿像两只手抓住了桌腿,怎么也不肯放开。小托的耐心被它一点点的消磨殆尽了。他用力一拉,强行将它从桌子底下给拉了出来。
拍拍帽子上的灰,他道,“我出去一趟。这期间你别乱跑,也别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特别是那排窗户。”
顺着他的目光暮秋看到了书桌后方的那排窗,它们成弧形排开,都拉着不同颜色的窗帘。
“我不会碰它们。”
她的答案让小托满意。他从桌子上的杂物堆中翻出了一个蓝色的束口袋,从里面倒出了几枚银币。这结果使他沮丧,但天生的乐观又使他很快接受了事实。
他走到门前,在开门时再次叮嘱暮秋别碰那排窗户,这才把帽子给戴上了。帽子刚一戴好,他又消失了。黑斗篷底下只剩下空气漂浮着。一双无形的手推开了门。
门外,金色长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车水马龙的城市街景。喇叭声、欢笑声、辱骂声从门外传来。一幢幢屹立在暮色中的房子,像极了赛博朋克的世界。
暮秋还想将它们看得更仔细些时,一阵风带上了门。
小托走后不久,暮秋就按耐不住的下了床。她来到那扇门前企图把它打开,但怎么用力那门就是打不开。她找了一会儿可以控制门的按钮,但没能找到,视线最终又落在了那排窗户上。
那里共有七扇窗户,不同颜色的窗帘让它们像道七色彩虹。帘绳由红辣椒串成,如鞭炮般挂在两侧。因为小托事先叮嘱,暮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靠近它们为妙。
来到书桌与窗户的中间,那排窗户前有一溜长长的金属工作台,长度与窗户排开的长度等同。瓶瓶罐罐堆得像个实验桌。暮秋在那里走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任何感兴趣的东西,于是撤到了书桌前。
那张书桌有两米长,一点三米宽。一头放着硬皮书,一头放着旧图纸,中间则全是杂物。
她信手翻了几本书,上面的文字类似禊形文与藏文的结合体。按理说这字对暮秋来讲是完全陌生的,但她居然能够读出书上每一个字的发音。比如:《空系战略战术》、《魂引与灵》、《机械的情感》……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名字,一看书名就让她退缩。
最后,她找到了一本《建一座迷宫般的家》,翻开了一页。
扉页上写着:献给公爵。
再往后翻,书页很多处都被人做过笔记,新旧痕迹明显出自两人之手。前面那人的字很乱,歪歪扭扭,笔锋像小学生。后面那人的字则非常漂亮,硬生生把这种难看的文字写出了一种书法的境界。
暮秋正一边欣赏,一边琢磨着这两人的性格时,书里掉出一封信来。
她拿起信,看了起来:
你定会恨我抛下你不管,但等你长大你会明白我的苦衷。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一起演完那台没有演完的戏剧。在此之前请你耐心等待。记住,我是爱你的。
另,我无法常来跟你见面,这会增加事情暴露的风险,而我们不能冒险。
我爱你,迪迪,我会常伴你左右。
哒哒敬上
暮秋把信翻过来,那头没有内容。这封信显然是信的最后一页。字迹跟这本书上那手漂亮的字迹完全吻合,署名是哒哒。虽然它用的是这种天书般的文字,但暮秋就是知道它翻译过来叫哒哒。
此时,窗外有了动静。暮秋赶紧把信夹了回去,书放回了原位。她离窗不远,但说不出那动静来自哪扇窗户。
别碰那排窗。
小托是这么叮嘱的,但她还是不自觉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