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春冶的死亡所带来的风波并没有在京城内持续太久。
他的死入了案,一开始上头还作势催促几次,后来渐渐的便不再理会,案子的结果也无人再去关注了。
只是可怜了京兆尹又被叫进皇宫去,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受帝王痛斥,实在是让他羞红了脸,恨不得当即撞柱,好去到阴间将那该死的兵部侍郎臭揍一顿。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百春楼所在的花街名声大噪,同时京城各处的巡守力度加强,前去花街作乐的权贵带上更多的仆人,本来有官员提议开始“宵禁”,但因多臣极力反对,于是不了了之。
不日,前去燕门赈灾的十皇子赵翕带队回京,街两旁驻足围观之人不在少数,直通皇宫城门的大道全被清干净了,人们都站在远处的巷子角落里看,两边店铺楼台也全站满了看热闹的、说闲话的人。
赵翕坐在马车里看着手上的包扎整齐的布条,凤眼中的黑瞳里化开了点点单纯情愫,他想起什么,掀开身后的窗布,视线锁定在后头的那辆外观华丽的牛车上,其实那本是燕门那边的官员为了讨好他而送的代步车,但他却将牛车让给了一位路途中救下的男子。
那是他所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使得他开始怀念母亲还在身边的日子,她也曾用一双柔软而温暖的手拥抱自己,关心切切,总是嘱咐自己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为自己缝衣做帕...
马车从大道一路平缓的行驶进皇宫正门,往更深处去了。
准备下车时,赵翕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再次睁开眼睛时,满身都是严肃庄正的气势,他向前来迎接的太子等人行过礼,简单的交流寒暄后,牛车上的男子也被侍从带了过来,这时候,赵翕明显的感受到面前的人全都静止了动作,视线集中在自己身后,脸上满是惊艳。
最先恢复过来的是太子,他摆正了态度,不温不火的问:“他是何人?”
赵翕移开一步,好让男子能够露出全貌,道:“皇兄,这位公子对我有恩情,他无处可归,所以我自作主张将他先带回来,不过您放心,我很快就会将他安顿好,决不会惹是生非的。”
远处,寻芳公主赵舒窈也正赶向这边,她抬眼便看见那位男子的侧脸,呼吸一滞,整个人好似被暂停了一秒,紧接着露出可爱的笑容,提起裙子跑过去,好似一只蝴蝶一样,撞进太子怀里。
“哥哥!”她扬起脸,眉眼弯弯的看着太子,后者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眼里含着宠溺,赵翕将这一幕收进眼里,心情稍微低落起来。
皇宫的亲情是很脆弱的——他自从失去母亲后,也不被父皇待见,虽吃穿用行与其他皇子无区别,但却不被任何人看重,后来十一皇子变得和自己一样了,他本以为这样就有伴儿了,谁知二人命运截然不同。
十一皇子被丰禾长公主收养,而他赵翕依旧还是从前孤独的样子。
于是他拼命地劝慰自己,皇宫的亲情是脆弱的,正因为是这样,所以自己才如此命运,渐渐地,他学会了不羡慕,不渴求,万事独立自主...可真的是这样吗?赵翕默默地看着面前亲密无间的兄妹二人,垂下了眼眸。
“十弟,欢迎回来啊。”赵舒窈站在太子身旁朝他扬起亲和的微笑,赵翕回以浅笑,准备告退。谁知赵舒窈忽然好奇的盯着他身旁的男子问:“这位先生是什么人啊?”
“孟玉棠。”
赵翕惊愕的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对方琥珀色的双眸静静地注视赵舒窈的面孔,声音让人联想到传说中海上的鲛人,虽温柔有礼,却含着浑然天成的诱惑力。
这么多年中,孟玉棠绝对是自己所见过的人中最完美无缺的男子。
赵舒窈眼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只不过很快就压制下去了,她上下打量一番对方的身形样貌,不由得再次默默感叹,或许只有“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这首诗才能表达她内心的惊艳情感了吧。
稳住心神,赵舒窈点点头看向太子:“哥哥,父皇也要来呢,估计这时候已经到附近了。”
“嗯,我们便再等等。”太子颔首间,眼底的冷光一闪而过。
这日,皇宫中降临了一位天仙的八卦事以蝗虫过境般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京城,百姓们自然津津乐道,将它当做饭后茶前的闲话聊一聊,猜测猜测这位“天仙”的最终归宿,或者以讹传讹,将“她“说成是狐仙在世,百姓又要遭罪了云云。
但此事终究没有百春楼花魁有趣味儿,于是没几日便被众人抛诸脑后,不甚在意了。
下朝后,穆远一脸复杂的上了马车,走了没一会儿,他决定改道去拜访刑部尚书厉均青,这一去便足足逗留了一个时辰,裴榴在家等不住,刚巧部尚书夫人邀约她和其他几位夫人上府搏戏,想了想,跟管家还有穆烈打过招呼后,坐上马车出发了。
拜别母亲不久,穆烈回到书堂坐下,展开书不紧不慢的看起来,对面坐在桌子前的穆斓和小六装腔作势的“认真练字”,安静了一会儿,小六举手说要去方便,穆烈头也没抬的准许了,穆斓见状也举起手:“哥,我...”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穆烈仍旧没抬头,语气无情:“继续。”
郁闷的沉默了一小会儿,穆斓规规矩矩的将整篇《千字文》背出来,罢了,她才试探性的举起手晃了晃:“哥哥?亲爱的尊敬的哥哥?您在听我说话吗?”
“我见你并不急。”穆烈放下书严肃的看着她,丝毫不动摇。
穆斓本要辩驳,忽然想到自己刚才的规矩表现,一下子瘫在桌面上独自苦闷,明明今日是休息日,也不必上课,但她的好哥哥实在是无比的负责任,绝不让她荒废一点点时间,唉。
这时候外头响起来剧烈的跑步声,穆斓一下子坐直了回头去看,却见是穆槿,她扶着门框气喘吁吁,手上还提着钟山楼的刺绣包,双眼锁定自己的五妹妹,脸上布满了“我很兴奋我很激动”的表情,直接开口道:“穆斓!皇帝最近新纳的云姬是男的!就是前段时间那个大家都在讨论的天仙!”
“卧槽。”穆斓浑身一个激灵,丢了笔捂住脸与她面面相觑,“这么劲爆?”
穆槿兴冲冲的跨到她面前摇晃她的肩膀:“你以为呢?话本子都不敢这样写,更何况那男人还是十皇子带回去的,这算不算是他父亲横刀夺爱哈哈哈哈!”
“穆槿。”一道愠怒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穆槿跟没听见似的,本性暴露无遗:“还有,据说册封时太子当场脸都黑了,那劳什子芳芳公主直接气的砸了头上的玉石步摇!不过,唉,可怜皇后因此气的又病重了。”
“穆、槿。”那道来自身后的声音愈加愈愤怒,朝这里靠近着。
穆斓背后一寒,脸上起了鸡皮疙瘩,面前的三姑娘却威风不减:“哦,对了,这是我刚才在钟山楼听张尚霖讲的,他今天不轮值,我又遇见了,他反应倒很平常,也对,毕竟他也有个男夫人,不过皇帝这个事情真的太让人目瞪口呆了,弄得我也不禁想看看那个云姬到底长什么样了,肯定跟神仙一样美...”
“穆槿!”怒不可遏的声音猛然从头顶压下来,穆槿一下子惊醒了,连忙站起来将腰弯的很低,脑袋都快碰到地上去了:“大哥我错了!”
“祸从口出,你可知道?”穆烈这会儿整个人都被乌云覆盖似的,极其不好接近,穆槿最知自己这亲哥的脾气,连连的点头,态度也诚恳:“是我失言了,我反省。”
穆烈的视线沉静的锁住她的背,穆槿心跳剧烈,忍不住咬住了嘴唇:“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
书堂里风暴酝酿,气氛汹涌翻腾,小六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三个人,好长时间才有所反应,接着红了眼睛,却依然咬紧牙齿努力憋住眼泪,不敢放声。
三人之间僵持了一会儿,穆斓才敢站起来,她本想出声给穆槿求个情,哪知穆烈手一伸,推她到近门处去:“带小六找穆荀玩。”
“哥哥...”穆斓担心的回头看一眼穆槿的背影,眸子转向穆烈的脸庞,“那三姐呢?”
“去吧。”穆烈没有回答问题,将他们又往外推了推,目送着他们直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