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的姑娘最近知道了一件事儿,那兵部侍郎余春冶和一位姑娘定了亲,于是这秘密便在各大青楼坊间迅速传播,成为了公之于众的事情。
对于这个消息,没人觉得惊讶,倒不是因为他们不关心,而是太关心——说来真奇怪,余春冶功成名就,为人清廉,怎么这等重要消息会是从青楼传出来的呢?
有人好奇,于是也问了自己花街的相好:“那余春冶的事,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是他告诉我的嘛,奴家保证消息属实。”艺伎打着节拍奏乐,脸上挂着一贯迎合的娇羞。
宾客们才开始只装做面上信了,心里是不信任的,这些女人满口奉承,胡言乱语,你爱听什么她就说什么,怎能信任?
可渐渐的这样说的人多了,他们便真的深信不疑了,不久,就连官员圈子也传开了,说的却不是余春冶婚约的事,说的是他是否“伪君子”的事儿。
余春冶感到了不对劲,他正要找个下边的知情人质问,李兰风竟然找上门来,他也没发怒,只命令道:“不将事情摆平,你就等着败坏名声,届时我也不会跟你再有丝毫关系。”
“我晓得了,我晓得!您慢走着!”
目送李兰风远去,余春冶狠狠地吐了一口气,转身扯了倒茶的小丫鬟抱进怀里蹂躏,他想,自己败坏名声跟那家伙有什么关系?反正李兰风两兄弟看不起自己的官场作风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而自己也早已找到新靠山……
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刀两断!先败坏名声,摆脱李兰风的压制,再一股脑全推干净,重新竖起名声,转身跟着新靠山好过,说不定还能娶到更好的媳妇。
没错,反正他也没多想跟那陈家女儿结亲,不然就借这次的事儿将婚事一并退了去!但得逼着他们亲自来退,才能在后来不显得自己坏。
如此,一拍大腿,将衣衫不整的小丫鬟丢到了地上,他扣好衣服阔步离开堂屋,喊着自己的左膀右臂出谋划策去了。
几日后,余春冶高调出京踏青,人人都看见他那帘子后春风得意的朦胧笑脸,果真是本尊无疑,随后花街那边出了事情——又一个余春冶出现了,很快带着艺伎去了包厢快活。
百春楼厅内的宾客一个个目瞪口呆,数着依次被送进去的小艺伎们,最后进去的居然是称病不见人的花魁!
光是她一站在哪里,便令人想起“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诗句来,花魁在门口褪了外赏,露出优美纤细的白颈和蝴蝶骨,推开门从容的走进去。
很快,里头的动静大声起来,仿佛整座楼都要被摇晃塌了似的,闻讯赶来的陈官人站在门口一脸惨相,他虽然默许妻子拿女儿换取儿子的未来这件事,可绝对不允许门第发生丢脸的事情!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造孽啊——”
陈官人恍恍惚惚的走了,看热闹的百姓以为他是什么文绉绉的读书人,见不惯这样的场面,于是全都哈哈哈哄笑起来。
百春楼不远处的春宵河上,一艘蓬船上坐着两个艺伎,船夫却是个温和的泪痣少年,他脸上笑容满满,侧耳倾听二女的欢快乐曲。
嘣、琴弦忽然断了,艺伎摇摇头,指尖压着琴面看向百春楼顶的金色圆珠,目光深远:“这时候,怕是死了。”
“早该死了。”少年撑船到岸边,两个艺伎抱着乐器上了岸转身鞠躬:“还有什么指示?”
少年食指摸了摸脸,想了想:“去枕上坊吧,除非必要时,否则万事照旧。”
“明白了,慢走。”
岸上的行人步伐由迟疑变成混乱仓促,有人大吼着“杀人了”,都纷纷看热闹去,两位艺伎抱器进入人群消失不见,蓬船离了岸,朝远处转去。
百春楼中,红木楼梯上全是浓稠的暗红色血迹,花魁进去的屋子大门敞开,门口血泊中倒了两个小伎子,一个男人艰难的往外爬去,声音嘶哑:“救救我——救救我……”
底下的人炸开了锅,即刻疯乱逃离现场,只剩下见识广的江湖人与沾过鲜血的客人们,看着男人从栏杆中伸出来的脸,有人大叫起来:“余春冶!这不是余春冶吗!”
“莫慌,我们不知发生何事,静观其变比较好。”
有人这样冷静的劝道。
下一刻,花魁浴血而出,浑身几近妖邪之美,她那眸子冷得吓人,上前几步踩住余春冶的脚踝,这时候楼上有人看见花魁身后拖着的物件,吓到魂飞魄散:“她拿着、拿着锤子…花魁杀人…”
“余春冶……”
花魁摇摇晃晃的举起了手中的锤子,咧开了麻木的笑容:“一起…死吧,畜牲。”
砰的一声响起,咚的一声落下,门口踢踏踢踏的围满了官兵。
这个春天的开端,京城户部侍郎余春冶死了,在花魁手中的铁锤下坠入地狱,花魁也死了,临死前躺在血泊里拼命的挣扎着,紧紧的攥住了那两个小伎子的手,泪流满面,她说“对不起”,还说“下辈子别做女人”。
接着,和她们一样吐出黑色的稠血,像是陷入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穆候府内,小七在穆荀怀里咯咯笑着,穆烈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看兵书,穆槿与穆熠争执梨园角儿们的美貌如何,小六紧紧的抱着一块石墩不撒手,穆斓无奈的蹲下来和他劝说着,一回头,陈烟兰站在院门口。
两两相望,却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讶与喜悦,接着,这个姑娘又哭又笑,冲上来一把抱住她,哽咽着:“穆斓,我不用嫁给他了,我爹说要解除婚约!”
穆斓一头雾水:“张尚卿动作这么快?”
不过也没什么,只要结局是好的,便万事大吉了嘛,穆斓如此想着,轻轻的拍拍她的脊背,望着墙头皱起眉头。
外面人声嘈杂,混杂着尖叫与官兵整队声,虽然并不会让人大惊小怪,但也让她颇为在意。
身后,穆槿站起来叉着腰无奈的叹了口气:“吵死了,这该死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