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名为吴心鉴的程武望着空荡荡的饭厅,略感无趣,恰好有仆从在旁路过,吴心鉴招手把人叫住。
“吴公子早,有什么需要的吗?”
“嗯,这么大个地方,没见几个人,让人好不习惯。”吴心鉴笑道。
“好多人还没起呢!”
“这么多人没起,指挥使也没意见么?”
“指挥使向来优待门客,不会对诸位有任何限制,若是公子希望多睡一会,也是可以的。”
“我可不是懒人。”
“公子见笑了。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哦?”
“公子若喜欢交友,可以跟老酒鬼他们相会。他们总是一大早就呆在后花园的亭子中聊天。”
“你居然直接叫人老酒鬼。”
仆从笑道:“不是我不尊重他,而是他老人家就喜欢别人那么称呼,是个豪爽的人呢。”
“哦,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认识认识。”
“另有一人,我想公子也会与他聊的来。”
“是何人呢?”
“便是那日酒席中的少年,名唤白灵客,他与公子年纪相仿,公子应当认得。”
“是腰间缠着白绫的那位吗?”
“是,他每天都会到跑马校场附近练功。”
“你说的没错,也许我会和他合得来。”吴心鉴大笑。
仆从微笑着站在一旁。
“我想飞将军也是吧。”
仆从想了想,说道:“飞将军确实也会出现在跑马校场,不过那是他自身的任务,我们这儿的精锐部队,都是由他训练的,比起个人的武艺,他更重视的是练兵。”
吴心鉴点点头,说道:“那又是不同的才能了。”
“公子可有想要结交的,我可以为公子引路。”
“带我去见老酒鬼吧!”
仆从似乎有些惊讶。
“怎么了。”吴心鉴笑道。
“公子这个选择真是出乎意料!”
“哈,也许我和老酒鬼才是真正的同类呢。”
“既然公子决定了,我便替公子带路。”
穿过曲折蜿蜒的走廊,来到后花园处,吴心鉴看这满园的林木,因为入秋,皆挂满黄叶,偶有几片叶子不甘地离开树杈,在空中盘旋几许,终于还是归于大地。面前一条小小的鹅卵石小道两侧,铺满了黄叶,有如黄金载道,却并不给人庸俗的感觉,同样的金黄,在自然的手笔下,果是非凡。有仆人在园中勤快地清扫着,显然对于他们而言,这番景象并不受欢迎,这些人见吴心鉴从身前走过,皆鞠躬问好。
“这些仆人好有教养,可见此间主人平日待客。”吴心鉴心想。
“公子,前边凉亭处,满脸络腮胡的便是老酒鬼。”
“嗯,带到这就可以了,你去忙吧。”
吴心鉴大踏步走上凉亭,见亭中坐着三人,除了老酒鬼外,另外两人长的是截然相反。一人长身白面,一人矮胖黑脸,这三人坐在一起,甚是融洽。他对着三人作揖,笑道:“三位前辈早,不知晚辈可否有幸,能与诸位前辈共饮美酒。”
矮胖黑脸的人骂道:“去,没见我们聊得正欢,你年纪轻轻的,不去练功,跑来跟我们这几个老的凑什么热闹。”
“前辈你生得如此矮胖,年轻时估计也没怎么练功吧?”
“不识相的小子,小心我抽你个大嘴巴子!”矮胖黑脸人指着吴心鉴骂道。
“哎,老三,你跟这小辈计较什么。少年人,我跟你讲,你可不要得罪他,不然日后你那屋中的宝贝怕是都要没咯!”
“呵,原来是梁上君子。”吴心鉴不屑地说道。
“你就是来找事的是吧!”
“我是来找老酒鬼前辈喝酒的,是你阻拦在先,倒来怪我。”
老酒鬼大笑,说道:“大早上的,火气都别那么冲,来来来,要喝酒都来。”
吴心鉴也不多让,抢过酒壶便喝。
“这少年倒是直爽,之前从未在府中看过这号人物。”长身白面的人笑道。
“你是吴心鉴吗?”老酒鬼问道。
“老酒鬼前辈知道我?”吴心鉴翻转酒壶,见里边已无剩酒,将其放回桌上。
“叫老酒鬼即可,前辈二字可以免了。我听闻昨日府中来了位少年英雄,指挥使大摆筵席,引群豪相见。我们这三个老家伙因为不喜热闹,所以没有参与。今番相会,果然英雄少年,由此猜出。”老酒鬼从桌下又拿了一壶酒上桌。
“这小子也配称少年英雄?”
“老三!”
“老三你也消停些吧。”长身白面的人笑道。
“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吴心鉴拱手问道。
“我乃登天路邓万,他是跳梁鼠蔡嵩。”
“登天路,想必前辈轻功必定了得。”
“论轻功,我和老三不相上下,但论某些手艺,我不如老三。论拳脚功夫,我们都不如这个酒鬼。”邓万笑道。
“不过老三其实也没说错,你还年轻,应当勤快一些,我们这些老的非是不练,而是身子骨不行了,再练也是徒劳。”
“晚辈只是想着初来乍到,希望结识府中的人物,听他们说有个老酒鬼很是了得,因此想来与前辈相识。”
“既是如此。来!我们四人喝一杯,前边的误会就此作罢。”
四人喝罢,老酒鬼环顾众人,叹道:“只可惜当今武林,门不成门,派不成派,诸事难成,英雄苦无用武之地,实在是枯燥乏味。”
另两人听了,也是叹息不已。
“晚辈初出江湖,对江湖上的事不甚了解,还请前辈指教。”
“你所遇到的人中,有人自豪地拍着胸口道出自己的门派吗?”
吴心鉴想了想,答道:“没有,这很奇怪吗。”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侠客见面必当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某派的某某人。但如今江湖四分五裂,各大门派式微,像这种以己派为荣的言行作风便消失了。”
“武当少林,如何评说。”
“这两个是古老大派,武学甚博,但数年间高手皆陨,如今门中更无英才,只是苟且存世。”
“那人数最多的丐帮有如何评论?”
邓万笑道:“你被骗了,若不是迫不得已,谁会愿意加入丐帮。丐帮的强大必须要以时局混乱作为条件,如今时局稳定,丐帮即使人数众多,也称不上强。”
“二哥只是谦虚,丐帮那伙人从来都是乌合之众,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他们能有多大能耐。”说完,蔡嵩故意看了一眼吴心鉴。
吴心鉴不作理会,接着问道:“但我听闻,丐帮确实曾做出大事。”
“那必然是乱世,那些有威望有才能的人因为无处可归而屈身于丐帮。但英雄总是英雄,即使暂时成为了乞丐,他们也将不甘于平凡,只要时机到了,他们就会将这些松散的人组织起来,以此成事。所以丐帮的势力可以通过时局来判定。”
“果真是个无聊的时代。”吴心鉴叹道。
老酒鬼摇了摇酒壶,说道:“你为何不问罗浮山门?”
“若晚辈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一个突然崛起,然后快速没落的门派。”
“这是当年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
“既然是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他们为何没落?”
“因为还有别的天下第一。”
“晚辈没有理解前辈的意思,前辈指的是还有其他厉害的门派在与其斗争?”
“不是门派,是一个名叫沧龙的人,这个当年纵横江湖,从无敌手的天下第一。”
“他来自罗浮山门?”
“不,至今仍未有人知道他来自何门何派。此人是个武痴,以对决为由杀尽各大门派高手,甚至只身进入罗浮山门,大开杀戒,因此江湖才会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他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把江湖变成这样。”
“他是这个江湖的噩梦。”
“这个人现在在哪?”
“已经消失很久了。”
“可惜,我还希望有机会能与他一战。”
三人大笑。蔡嵩更是添油加醋地说道:“你是喝多了还是脑子不好使?居然说出这等蠢话。”
“对于鼠前辈来说当然是蠢话,但对于我可不是。”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这份能耐!”名唤跳梁鼠蔡嵩的人怒道。
“不劳前辈动手,我来会一会此人。”
吴心鉴认得来人,是那日酒席上所见的瘦弱少年,只见他跳到园中,抽出腰间白绫,猛的一甩,竟成了白色长棍。
“这是束衣成棍的功夫,怕了吧!”蔡嵩笑道。
“花拳绣腿。”吴心鉴冷笑,也跳入园中。
“拔剑!”少年喝道。
“不必!”
“如此傲慢,若伤了性命可别怪我!”
“你还无法伤我。”
少年再不多说,操起棍子往吴心鉴面门打去,吴心鉴低头躲闪,少年马上压低棍势,砸向吴心鉴双足,希望以此扰乱吴心鉴,这是他常用的对敌策略,往往见效。吴心鉴本待敷衍了事,但见少年出手不凡,招与招之间更是相互联系,难以支架,便使动了逍遥步,堪堪避开攻势。少年连挑带突,使出枪法常式,再度压制了他。吴心鉴心惊,急取腰间宝剑隔开了这一突击,但仍没有出鞘。
“小子还在托大,快出鞘吧,他就不是你能应对的!”蔡嵩怪叫道。
“老三,你看见没有?”邓万说道。
“什么?”
“这两人在如此交手的情况下,还能不伤这园中片叶。”
“你的意思是,这两人还在留手?”
“老二的眼光果然犀利。”老酒鬼笑道。
“大哥,你也这么觉得吗?”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蔡嵩往地上啐了扣唾沫,满心不服,说道:“白灵客那小子留手我信,这姓吴的小子肯定不是。”
“他都还没出剑。”邓万说道。
“那是他根本不会用剑!”
老酒鬼又是一大口酒下肚,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然后说道:“你俩好好看,这场斗会很精彩。”
再看二人,吴心鉴只守不攻,巧妙地化解了少年的攻势,但他见少年并未有停手的意思,心底开始琢磨怎样结束这一场战斗,斗了几阵,他突然想起自身的功法特性,心生计策,将宝剑连同剑鞘插到地上,使动拳法向少年突袭而去。少年见他袭来,更是激起好战之心,挑棍迎击,当他将棍打到程武招架的臂上时,手中传来的触感让他感到惊讶,吴心鉴顺势抓住棍子,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这一抓让棍子顿时失去控制,再度散成绫罗。
亭中观战的二人不由得叫声好。
老酒鬼却苦笑道:“这两人没完没了的,要打到什么时候。”
吴心鉴见棍已被解,以为这场斗终于要结束了,却没想到手中的白绫竟像是变成了白蛇一般颤动起来,吴心鉴急忙松开手,退到后边拔起地里的宝剑,面前的少年霎时间被飞舞的白绫所笼罩,向着吴心鉴袭来,吴心鉴难以分清白绫攻来的方向,勉力招架拦截,过了一阵,白绫慢慢带起了地上的黄叶,黄叶如同金色利刃那般,不断地藏身其中,不时化作攻势袭向吴心鉴。
那两人看呆了,老酒鬼站了出来,双目放光地看着对战中的两人。少年却在此时甩动手腕,收回白绫,只余漫天黄叶飘散空中。
指挥使此时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笑着说道:“你怎么停手了?”
“他不肯全力与我一战,亦不愿出鞘,就算是赢了也没意思,我不打了!”
吴心鉴喘息未定,摇头说道:“好手段,我不出鞘并不是看轻你,而是无法出鞘,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是么,那就等你可以使剑的时候,我们再战一回,以补今日未尽之兴,我乃白灵客,你可记好。”
“当然,我是吴心鉴。”
指挥使站在两人之间,笑道:“如此甚好,方才看你的功夫,莫非你是罗浮山门的弟子?传闻罗浮山门近些年来,紧闭门户,即不收新进弟子,亦不许习武的弟子下山,你是如何出来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老酒鬼走上前来,当先问道:“你刚才使的竟是罗浮山门的功夫,我一直想要看看这曾经天下第一的功夫模样,没想到今日竟有幸得以观视。”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功夫出自哪个门派,但我确非罗浮山门的弟子。”
指挥使抬头思索,说道:“我年轻之时,曾拜访过罗浮山门,亦与其中的人有过切磋。仔细回想,你的功夫确实与其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但在关键之处却完全不同,也许是我错认了。”
几声沉重的脚步伴随粗矿的嗓音从花园后边传来。
“我来晚了!可惜可惜。”
“鬼匠老头,你错过了一场好斗,着实可惜!”老酒鬼笑着将来人拉到凉亭前,往他手里塞了酒壶,然后说道。
“呸!论年纪你比我大多了,怎么叫我老头!”那人骂道,拿起酒壶便喝。
吴心鉴看向来人,此人身着粗布开衫,露出麦色的胸膛,双臂粗壮得有些吓人,这种过度强壮的身材让他看起来并不算高,但他走到凉亭时,吴心鉴发现他其实并不比邓万矮多少,可见惊人。
指挥使笑道:“吴公子,鬼匠,正好你俩都在,我想请两位来我书房,有要事相商。”
两人答应了,跟随指挥使离去。白灵客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老酒鬼上前拍了拍白灵客的肩膀,说道:“你似乎很在意这个新来的人。”
“他确实是好手。”
“但有样东西你没有注意到。”
“什么?”
“那把剑。”
“剑?”
“那是关少爷的配剑。”
“你想说这也是他不出剑的理由。”
老酒鬼摆手道:“为什么要抢关少爷的剑呢?明明他可以做的选择还有很多。”
“是这样么。”白灵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风过,吹落树上黄叶,掉在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