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殿向单元外的何天喊了一声:“何天!阀门开完了告诉我,我好去通知楼上的业主。”
何天回头,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开井钩子,他清了清思路,一声不吭的向楼后面走去。盛殿看着他走过拐角,这副怪样子和刚才好像换了一个人,他心里在想什么?是发现了什么吗?里面尹老太回家关了门,宗伟走了出来,看盛殿神色,好像有心事,忙掏出烟来递过去“盛经理,我让老太太回去了,外面的活儿就算找不着他,明天我也给全收拾好喽。不好意思啊,这事是我没盯好……”盛殿接过烟,又叼着烟对着他递过来的火苗深吸了一口,嘴上嗯嗯的答应着,心里却还在想刚才过来的路上与何天的对话。过了两秒,才长长的吐出了那口烟。
“早知道中午就不让他喝那么多酒了。”宗伟自言自语着,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根烟。
“你们中午一起喝酒了?”盛殿扭头问。
“我看他上午干的卖力气,就要了两瓶啤酒”宗伟弹了下烟灰,“我算记着吃完饭,再让他歇一会,那点活儿收收尾也用不了一个半小时,没想到他摆我一道!”
“什么意思?”盛殿疑惑着扭头看着他问。
“都是因为开工前买管子的事情,我让他去一家熟店记账,他不去,嫌远,非就近找了个五金店买管。中午吃饭的时候还让我把管儿钱给他。他不听我的,我当然不会依着他了!我说月底跟工资一块给,他不乐意。这小子!”宗伟叹气道:“一瓶啤酒话就多了,我都结账了他还要喝,我着急去盯着另外两处工地,没办法又给他要了一瓶,跟他约好了下午必须干完才走的。你说这一下午啥都没干,他耍谁呢?”宗伟叙述了半天,抬眼却见盛殿似乎在想别的事情,也不再说什么了,两人就站在单元入口处,各自盘算着。
楼后面,何天拿着铁钩,走到了尹老太厨房窗户跟前。虽已入夜,但不远处围墙东北角的那盏路灯,把114楼后身的小空地照得并不显阴暗。那灯是几年前盛殿主持着安装的,目的是‘不让社区有盲区’,还细心地使用了低功率的灯泡,以免灯光骚扰到居民睡眠,这让盛殿和物业公司在业主群中获得了很好的赞许。这些事情何天听居民和公司同事们都讲过,他是很欣赏这件事的。他来公司的第一件任务,就是蹬着梯子换掉了这盏路灯上持续闪烁着的灯泡。
他走到阀门井前,左手拿着铁钩,把钩头伸进井盖上椭圆形的洞里,手腕转了九十度,将钩头钩住边缘,用力拉了开来,井盖被打开了120度后,就这么自然的卡在了折页能开合的尽头。
还没着眼看,一股酒、汗、垃圾混合起来的恶臭便扑面袭来,何天努力克制住干呕,吐了口气,再往下看时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井里面一个男人骑坐在管道上,他左手垫着额头,上身趴在凸起的阀门圆盘上,右臂自然垂下,他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死了还是睡着了。借着少许的折进去的光,何天仔细认了认这人的衣服,好像和失踪的小工穿的一样,看体型也差不多。他顾不得臭味,把铁钩从井盖上抽出来,拨弄了一下胳膊,僵直着没拨动。又博弄了一下脑袋,还是没拨动,但用力过了,铁钩从额头擦过了他的脸颊,扫开了他的头发,只见这个男人右耳朵上戴着一个耳钉,那金属的反光在阴暗的井里很明显。何天只觉几行冷汗顺着自己后脑勺和脖子流了下来,他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失踪的小工。站在这里,他观察着灯光下的这口井,它的开口略微凸出地面,是一个长方口折页盖的上水阀门井,里面的阀门控制着尹老太住着的这个单元的上水管。今天早晨何天还曾教那个失踪的小工怎么开井,怎么操作阀门。当时他自己跳了进去,给那个小工示范了之后,还看着他自己操作了一遍,才放心走的。想到这,何天叹了口气。
对于见到尸体,何天倒并不会害怕,多年来,父母的、战友的、参加救灾时清理出来的群众的形形色色的尸体他已经见过太多,只是对于一个找了半天的人,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在了怎么也想不到的地方,难免令人震惊。到现在连他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上午也只是‘兄弟’这么称呼着。“兄弟……兄弟!”他招呼了两声,又用铁钩捅了两下,还是没动静。与此一墙之隔的市场上,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各种叫卖声,可外面的嘈杂一点都没影响到墙内的气氛。‘死了’,何天寻思着,想直接把盛殿他们都喊过来,又忍住了,我得先捋一捋,他默想着。
眼下刚刚立秋,白天醉卧在外似乎还不至于冻死,但如果是在井内,恐怕闷也闷死了。那是谁把他弄井里面去了呢?我临走之前跟他约好了开阀门的事情,然后……我走了之后他用棍子打了只野猫,但小孩儿嘴里说的那只猫明明就躺在尹老太客厅的藤编篮子子里,旁边的确也有一碗牛奶,那猫看起来不怎么精神,偶尔动下尾巴,倒像是有病或是受伤的样子,这兄弟打野猫的时候,宗伟是不是看见了?宗伟什么时候从这里走的?还有,铁钩子就在工具箱里,谁都能拿着钩子来开井盖,开关只是个旋转阀门,就算不想下井,拿着钩子勾着转盘也能做到开合,这些盛殿都很熟悉,为什么非要把我叫回来开井呢?
这个井虽然深一点,但踩着管道上来并不费劲,这兄弟虽然瘦,但从里面打开井盖应该可以的,把人闷在里面出不来,难道是因为有东西压着井盖?何天脑袋里飞快的闪过这些,想了一会,他下意识的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觉得在这个闹市中的安静社区,如果被楼上的某个人意外发现这井里的尸体好像不太好。他叹了口气,觉得还是先盖上井盖得好。就在把头回过来时,似乎觉得尹老太厨房窗户里边有个人影闪了一下。是不是被老太太发现了?何天心想着,一边往围墙这边退了两步向窗户里张望,什么都没有,但同时发觉尹老太厨房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了。
各种思索在何天的脑海里又是一阵穿梭,还是先报警!他觉得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应该快刀斩乱麻的先处理这件事。他转身到井盖外侧,小心的把铁钩从外侧伸进井盖的空洞,转了一下,正要放下时,又从这个角度发现小工穿的短裤脱到膝盖以下了,腰间抽绳散开耷拉着。何天只觉心里一股恶念涌来,不禁眉头一皱……手上使着劲,勾着井盖慢慢的盖了下去。
他不再抽出铁钩,而是让它斜着卡在井盖上,转身往楼前快步走去。
单元门口,盛殿看见何天回来了,同时发觉他手里没有拿着铁钩,他心里明白这是有原因的。看到何天严肃又谨慎的表情,盛殿觉得应该让他主动把事情说出来,他问:“打开了?”
“没有。”何天似乎有意等着盛殿再说点什么。
“你的铁钩呢?”
他在绕圈子,何天心想,现在似乎更怀疑,或是认定,盛殿一定知道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铁钩在井盖上。”何天继续周旋,“阀门打不开了。”
“为什么打不开了?”
宗伟被这两人弄得一头雾水,觉得有隐情在,又不敢随便知声。
何天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副经理,顿了一顿,“你们刚才找的那小兄弟在井里,已经死了。”盛殿眉头一皱,眼睛转了几下,夺步而出,他想去后面亲眼确认。宗伟惊得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脸色更是已经煞白了,不自觉的跟着盛殿。而盛殿却停住了,猛地转身问:“你确认是他?”后面的宗伟也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何天。
“是他。”
“没气了?”
“我没试,但尸体都硬了。”
既然他这么说那就没必要再去看了,盛殿心理一边琢磨着一边压着自己跳来跳去的思维,突然他发现何天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盛殿收回目光,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点。
“报警吗?”何天问。
“我来报警吧。”盛殿答道,“这事发生在社区,应该我来报。”他一边掏出手机拨号,一边走向楼房之间的空场,觉得报警应该尽量不让楼里的居民听到。但他也明白,警察一来,警灯一闪,人们自然会围过来,低调处理就绝不可能了。尸体虽然不在建筑内,不会被炒作成凶宅什么的,但毕竟是在社区里,这影响太坏了。
见盛殿走远,宗伟也不愿意独自去看尸体,转问旁边的何天:“他怎么会死在那里?”
“我不知道。”何天顿了一下问:“你们在外面干活的时候,他是不是被这的野猫抓伤了?”
“野猫?我不知道。”宗伟略显奇怪的问:“你看见他身上有伤?”
“不是。”何天摇摇头,“算了,等警察调查吧。”
“我们分头干的,我在厨房里打孔接管道,他在外面挖沟铺管子。干完了之后我出去帮忙,发现有一条波纹管漏了个洞,我还拿着去店里换。你说得野猫我没见过,午饭的时候他也没说啊?”警察还没来,宗伟似乎都已经在极力证明着自己与这个事毫无关系。
过了一会,何天看见盛殿正打着电话往回走,听口气已经是在跟舒云通话了。
“酒店那边怎么样?”何天问。
“你先在这等着吧,现在你就是去了警察也会把你找回来。”盛殿叹了口气又说:“但不管多晚你也得再去辛苦一趟,好多房间空调漏水。”
“嗯。”
“干活的时候发生的意外吧?”宗伟还在继续着跟何天的对话。
“下午不是没干吗?”盛殿问的宗伟一愣。
“就算是意外掉进去的,那他为什么不喊人呢?为什么不再爬出来?井盖又是谁盖上的?”何天问了这些问题后,没人再说话,三人同时望着社区出入口的方向,沉默着等待警察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