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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那‘快刀屠龙’居然会打算收自己做小弟。”
赵隐抬头望了眼渐昧天色,感受着脸上接连落下的大片冰凉,却是再次加快了脚步朝向旧城隍位置庙急行而去。
也不知道自己耽搁了这大半天的时间,小不点儿在城隍庙里是不是已经等急了。
至于那去长生库中干活的事情,却还是得用心斟酌一番才能决定。
“小不点儿,你瞧瞧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脚步踩在蓬松的积雪上发出沙沙轻响,然而三面漏风的破庙里却是静无人声,从日中到夕事,自己这一离开便是近两个时辰时间,难道小不点儿竟是又沉沉睡过去了吗?
“小不点儿!你快醒醒!瞧瞧我都给你带什么吃的回来了?”
赵隐小心踹着怀里尚余温热的两块满麻胡饼,一边却是在张着脑袋往破庙里四处探望,生怕错过了那里头的一草一物。
“噗!”
然而脚步跨入庙中的一瞬,怀中的两块温热胡饼却是霎时滑下,砸落雪地。
四围白静,草木皆荒,旧庙里大片的积雪零星散布,但空荡荡的却是只有孤立此处的自己一人。
......
小不点儿呢?
小不点儿怎么竟会不在庙里?
他刚刚出去的时候,这小家伙明明还是缩着身子昏睡在那仅剩了一面完好的墙角边啊?
这么才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人就忽然给不见了呢?
莫非竟是自己走错了地方不成?
赵隐又紧张环顾了一圈四周,——左右四株古槐,门外三颗青石,石道尽头还有一座简陋的漏顶曹殿,大雪纷纷落下如无遮拦......
这的确自己记忆中的城隍庙样子没有错处啊!
难道小不点儿竟是不告而别了?
赵隐一想到这个可能,便瞬觉浑身凉透,仿佛旧庙里的大雪也全都飕飕刮在了自己心里一般。
可是那人的骨伤才刚刚接好,如今城内风雪正大,若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旧伤再添新伤的话,那却又该如何是好?
他也知晓断骨之伤最忌延医,有些人便是因为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以至一辈子都得忍受此种苦痛折磨,辗转难安,甚至恨不得一死了之。
他并不希望小不点儿变成那样。
自己虽是与那豆丁乞儿并不熟稔,然而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却早已是将他当做了自己的亲密好友一般。
人生第一次遭逢变故流落市井,至亲之人皆不在身旁,他虽也总喜欢强作无谓,但心内却还是会时常泛起无助凄惶。
就好像身前是一片不着光的世界,而自己只要一脚踏错,便会永远被困在这暗黑世界里难觅归路。
那人是自己这困顿途中亮起的一盏暖灯,虽然光芒并不耀眼,但前路迷茫,却总不至于孤单无伴。
可现在,这盏暖灯竟是毫无预兆地便从自己身边消失了。
心里面忽然空落落的就好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
开始忍不住地就担心对方衣物单薄是否会被冻着,几日未食是否还能挨受,冰雪地滑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又弄伤了自己......
不行!他必须得马上找到不告而别的那人,就算只为了——
就算只是为了当面向他问清楚究竟为何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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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之上风雪凄紧,江南冬季的午后并无刺目日光,反却是霭霭霏霏的冰蒙一片,赵隐紧闭着眼睛深深吸进一口透凉寒气,这条胡同小道,他半个时辰前便已经走过一次,然而今趟再次踏足,却已是心乏力竭地再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此时天色昏黄,积雪已经漫至双膝,“十三街”上虽然人迹稀零,然而在街道两旁的店肆杂铺中,却已是接连亮起了数十盏微晕橘光。
豆丁光点映着店肆外纷飞的飘扬白雪,在这极寒天里,倒是为尚未归家的疲惫路人,送去了几分难得的俗世暖意。
岁暮天寒,冷风吹身,满城飞雪非但没有丝毫停歇之意,却反是漫漫飘舞得愈发肆意了。
从日中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时辰!
自己早就将“十三街”上的各处大小街道全都从头到尾地仔细搜寻了一遍,可却依旧连那小家伙的一点行迹都没有见到。
难道那人竟是已经出了“十三街”范围不成?
又或者是阴差阳错之中正好与自己错过了?
再不然便是已经重新寻到了一处可以遮风避雪的温暖地方,而不再需要回那破旧城隍庙中了。
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自己寻到小不点儿的希望,似乎已是接近无限微渺了。
三个时辰内将“十三街”全都翻过一遍,这已经是自己的极限,若是还要扩大搜寻范围,除非张贴告示,动员全城人力,然而这又可能办到吗?
以他的能力,就算现在想要扯着嗓子大吼一声,却也注定只能被淹没在这愈发肆意的风雪声中,一字一音也传不出去。
自己只不过是个离家难归的小小孩童而已,被迫踏入这步步艰难的江湖世界,先前所有记在脑中的圣贤语录,那些锦衣富贵熏染出的礼仪品味,如今竟是全都成了束缚手脚的无用之物,才不过三天不到时间,以他之心性手段,尚还未来得及学会如何应对这波诡云谲的动荡俗世,又如何能以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姿态,风雨不动地保护好身旁珍重之人呢?
叔叔的高大身影竟是第一次在眼中变得缥缈陌生起来,——只要不放弃努力的希望,下一刻就一定会有好的事情发生,叔叔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畔回响,然而这一次,听着却是莫名地叫人感觉疲惫了。
不放弃努力的话,就一定能够换来奇迹吗?
小小童子竟是第一次对那日日仰慕的高伟形象生出了一丝自己也不知道的动摇情绪。
暮色渐合,天光已冥,纷纷扬扬的白雪似全都在眼前模糊成了一片凄茫。
耳畔风声呼啸来去,赵隐终是再没力气支撑下去,心灰意冷地将身子往后直挺一倒,便硬邦邦地仰躺在了冰寒彻骨的积雪地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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