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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看?我叫你转过身去你没听见啊?”
方周子简直快要被这二傻气吐出血来,心道这人的脑袋难道是木头做成的吗?他不转过身去,那自己还怎么扔出这钱币啊!难道竟要让这二傻将铜币的正背数目都看得一清二楚不成?
“哦——”
胡二黑子也是个极没主意的,瞧着对面那人已是完全拉下了脸,只怕下个眨眼就会冲过来将自己揍成猪头,于是立即便哆哆嗦嗦地老实背过了身子,等那博赌对手扔出钱币。
“再闭上眼睛!”
方周子见那二傻总算是听话地转过身子,这才满意地掂了掂手里的破烂布兜,——别说,居然还真有一些分量呢,看来等赢了博赌之后,自己却还得费上好一番功夫将这袋子再给扛回去。
可也总不能不要吧,白给的三十四枚铜板,自己就算是没那精力挥霍,但留着给手下的兄弟们零花却也是极好的嘛,那说书先生都是怎么说来着?
“收买人心”。
没错!等到时“人心”全都被自己给收买了,那“十三街”上老大的位置,可不就注定得是他的了?
方周子正在醉心勾画着未来图景,然而另一侧背对的胡二黑子却早已是紧张到双腿都打颤了。
刚刚他还没有什么感觉,可现在反应过来后却是立即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想着马上就跑下木台,只当这一切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叮叮当当当......”
铜钱错落在木台上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催命乐符,胡二黑子脑袋发懵地怔怔立在原地,已是再分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了。
“哒。”
当最后一枚钱币终于摇摇晃晃地躺倒木台之上,仿佛是为了刻意凸显这紧张气氛一般,以两人为中心的十数步范围内,已是“呼哧哧”的只剩下了看客们努力压抑的沉重呼吸声。
“好了,你现在可以试着猜猜这满地钱币的正背数目了。”
方周子蔑笑地抹了把潦草胡渣,双手已是控制不住地快要拍出声响来,似乎也对自己这次掷出的铜币面数十分满意,便连带与胡二黑子说话的语气,竟都不自觉地变温和了许多。
“......”
然而满面汗光、一脸呆像的高壮汉子,此事却是地姿势僵硬地定定杵在木台之上,半张着嘴巴什么字音也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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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猜不出来了吗?放轻松些嘛,我说二傻子你这么紧张干么?左右不过一次机会,反正你就随便猜猜呗!指不定二傻子你傻人有傻福,或许?可能?大概?......还真就被你给猜对了呢?”
方周子冷眼瞧着对面家伙紧紧缩着的粗大肩膀,此时已是断定了自己必胜的结果,于是便连最后一丝关于运气的不安也彻底烟消云散,带着一种胜利者的高高在上姿态,开始放肆嘲弄起了注定要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失败一方。
而另一边,听币的胡二黑子却只是低低垂着脑袋,不言不语地任凭那人在众人面前对自己冷嘲热讽,并将自己的尊严狠狠踩进泥里。
“大、大不了就——,就豁出去了!”
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胡二黑子回想着刚刚的混沌一幕,——虽是有六十个同样的声音接连响在自己耳旁,可至于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却是全然都不知晓的。
“二傻子你是被人下降头了吗?磨磨唧唧的干啥麻子事啊?赶紧的!说个数字!爷爷我可是没工夫陪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方周子见着那人居然磨蹭了好一会儿都不说话,心中不耐立时便如火窜起,懊悔自己早该在听币前就定下马上说出答案的规定,要是这二傻子一直都不说话,那岂不就意味着自己堂堂“十三街”人见人怕一恶霸,还得陪他等到那么迟不成?
那自己这未来一把手的面子还往哪里去放?!
方周子想到这里便立即对身后狗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等会就先上拳头迫那二傻说出数目,赌坊里一局关扑半盏茶的最长时限,自己可是没有那性子耐过。
“是啊是啊!老胡家的二小子你就别硬撑啦,赶紧说个数字,大伙儿也好顺顺利利地看完热闹去干正事!”
围观赌客中倒是有些不嫌事大的纷纷开口鼓动台上那壮汉道,“十三街”上有谁不晓得胡老黑子生了两个石头脑袋的傻儿子啊?反正捉弄傻子又不犯法,生活都已经这般乏味了,要是再不能插针地寻些乐子,那自个儿活着又还有什么趣味可言啊?
“零!”
胡二黑子终于再受不住周围人看猴一样的玩笑视线,紧紧闭上了眼睛,便张口大声吼出了从远处窗纸上看到的那个明确手势!
“你?你真能肯定?”
吼声响起的一瞬,方周子的脸上笑意便立时消逝无踪,抬起的手臂无法相信地摇晃指向身前那人,然而努力装作镇定的声音,却已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微微颤抖。
哎呦!居然这样就结束了?真不是在作弄自己吧?!
围观赌客们也全都是被骇到了睁眼张嘴说不出话来,直到好长时间过去,方才渐渐恢复知觉地甩手的甩手,敲头的敲头,骂爹娘的也开始痛骂爹娘起来。
这剧情急转直下的速度吓得人简直心脏都要跳出,更何况他们先前还重金压了那胡家二傻会输。
可现在——
怕是要回家吃上好几天的土渣了。
“走了走了,这赌局可真是没意思的紧。”
围观者中虽也有投机几文压胡二黑子赢钱的赌客,但瞧着这反转过于厉害的结局,却也是纷纷摇着脑袋觉得十分不够舒爽。
“俺?俺猜对了?俺竟是、竟是真猜对了吗?!”
黑脸大汉这时方才反应过来周围窃窃私语的不对,又呆愣愣地转头看了一圈四周,然后才终于隐隐有了三分肯定,——这趟赌局,怕还真是自己赢了哈?
那小郎君可真是厉害!
黑汉想着刚刚从窗纸上看到的那团拳头影子,心道如果不是因为那聪明郎君,自己今天铁定是要将兜里的三十四枚铜板全给输出去了。
“二黑子!赢了钱可要记得请我们好吃一顿啊!”
果然能来赌坊输钱的全都是一些神经强悍的,围观赌客们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心态,想着反正输钱已是注定,还是想办法地从这胡二傻子身上,尽可能地能捞一些是一些吧。
“那一定!一定!”
胡二黑子嘿嘿笑着摸了把后脑勺,也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能赢回地契,正准备转身寻方周子拿回自家东西,可却是没预料地,忽然听见了身后传出的一道尖利叫声:
“等等!不对!这场赌局还没有结束!”
方周子突然竟仿佛发狂疯妇一般,双目赤红地用手颤颤指向对面的那道高壮背影,面上神情虽是扭曲狰狞,然而苍白的冰冷嘴角,却是缓缓勾起了一道不甘笑意道:
“这二傻子可是还没有说清楚呢,那‘零’的数目,究竟是正面还是背面?!”
——呦哦!这话似乎是说得很对啊!
围观赌客立即就双目放光地恍悟过来,虽然这胡家小子方才的确是将正反的数量蒙对了,只不过关于这个“零”的面数对应的究竟应该是铜板正面还是背面,他刚刚可是还什么都没有说明啊!
也怪自个儿先前被那二傻子忽然叫出的“零”字给骇住了,所以这才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只不过现在嘛......
“是啊是啊!胡家小二,反正你之前不是全都‘听’出来了嘛,那就说出来让咱们服气服气呗!”
要是这二傻子真能输局的话,大家赢钱的赢钱、有趣的有趣,那岂不是就皆大欢喜了嘛?
“是、是背......”
周围赌客的起哄声音就像数百只苍蝇在自己耳边嗡嗡乱飞,胡二黑子的手掌心霎时就被骇出了一层冷汗,一对牛大眼睛只晓得死死盯向窗纸方向,可然而奈看了许久,却还是没有见着任何指示信息,于是心中一乱一急,便想要马上张口乱说出一个答案了。
——咦?这是“大”?“大”啥呢?
木台上的黑汉忽然定住了发颤身子,两只珠子都快要黏到远处的窗纸上了,那上面莫名出现的两点模糊字影,其中一个看着似乎是个“大”字,可惜自己从未上过私学,识字不多,对这既觉熟悉却又陌生的字影,却是努力想了许久也没认出是个什么字来。
等等!
胡二黑子耳中听着赌坊中不断碰撞的铜币声响,忽然便福至心灵地猛一拍脑门,想起通宝铜钱上刻着的那四个凹凸文字,瞬间竟是如神灵附体一般,扯起了嗓子就大声吼道:
“——是正面!没错!是!是正面啊!”
“......”
周围人声瞬间停歇,这回不只是围观赌客,便连负责抛币的方周子也似定格一般张大了嘴巴,愣愣看着木台上那六十枚无序散落的铜币,看得就像是要把自己的视线全都埋进去一样。
“看来这趟、这趟还是自己猜错了啊。”
胡二黑子感受着周围的沉默气氛,面色登时就化作了煞白,不断无意义地揉搓着两只粗糙大掌,却是懊悔得马上就要当场哭了出来。
一想到这回可不仅是自家地契,便连那小郎君借予他的三十三枚铜币都要一块被输出去,胡二黑子霎时就像是泄了气的猪尿胞一般,蔫蔫萎顿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