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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来!开局了开局了,押大押小,买定离手啊!......”
喧哗人语从长街尽处的一幢高伟建筑中断续传出,虽是飞雪卷风的深冬严寒时节,只不过在这座装饰精致的奢豪建筑之内,却是依旧可以见得往来赌客进出不息。
仿佛那高宇之外的凛冽风雪,也不过是那沾衣便干的细碎毛雨罢了。
尽管偶有新入赌客抖肩跺脚地带入了一股子刺人脖颈的冰雪寒气,只不过在这缤纷琳琅的宝局里头,却依旧是不变的一副欢腾嘈闹况貌。
数十桌眼红耳热的兴奋赌客们,只管心急火燎地将汗津津的油光脑门凑到那堆满筹钱的方桌之前,每个脸上皆是一副欲仙欲死的迷醉神情,不知晓之人,恐怕只会以为自己错入了城里最大的那座红粉香窟所在呢。
芜华极乐,只此唯胜。
扬州城“十三街”上的“太平赌坊”,乃是江南两路有名的博娱之所,坊外书有对联一副,上联“金如流水当门转”,下联“财聚宝盆骰中来”,横批八字——“锱铢必公,太平天下”!
真可谓是将对国朝的马屁拍到巅峰了。
“太平赌坊”可是扬州城中出了名的销金之所,坊中所置之物,全都是顶尖之中的顶尖价钱。
别的不说,就光是那一左一右栩栩如生的两尊巨型石狮,每天瞧着皆是一般无二的光洁锃亮、污尘不染,便不知要耗去了多少人力心神。
再加上多多益善的画栋雕梁与飞檐舞爪,乍一看去,——嘿!还真端的是王霸之气从天侧漏,“壕”亮人眼!
若唬人说是国朝王公贵族的深宅府邸,只怕也是会有一些瞎了眼的蠢蛋深信不疑呢。
扬州赌客皆知,这所“太平赌坊”赌坊乃是五年之前在这“十三街”上初初建成的。
虽说赌坊动工之时,臭坑密布、芜草丛生的所谓“十三街”不过是一群街头混混打拳练脚的血拼之地。
然而只不过用了短短几年的时间,这里便因为这座奢豪赌坊而改头换面地变成了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老实讲来,可全都是托了“太平赌坊”的大福呢。
雍熙二年(公元985年)的冬日,似乎是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冰寒刺骨。
灯火辉煌的“太平赌坊”依旧与往常无二般地敞开了大门招银揽金。
银钱敲击与骰子碰撞的交叠声响,就好像是世上最动摇人心清脆的乐音,赌坊之内充斥着酒香汗渍与劣质脂粉混合的刺激味道,然而闻在一种赌客鼻中,却是像极了的吸食一口便会叫人飘飘欲仙的顶级“阿芙蓉”,叫人情不自禁地便想要沉溺其中。
时不时地总有些零散雪花随着偶尔开阖的红漆木门被灌入嘈杂厅中。
进出大门的或者是近新加入战局的兴亢奋赌客,又或者是那些输到裤裆都不剩下而被荷官强制叉出的闹事之人。
赌厅之内人影幢幢、酒香弥漫,竟是没有一只眼睛稍有留意到,一道半人高度都不到的小小身影,正自游鱼入水般地灵活穿梭于丛丛密聚的亢奋赌客之间。
“喂!喂!你们瞧见方才进来的那人了没有?”
说话的那名赌客又干又瘦,仿佛是被晒干了水分的精瘦肉条,字句皆是连缀着从其嘴里黏糊蹦出,听在旁人耳中,就好像是铁板烤肉发出的滋滋声响。
“薛兄说的可是刚刚滚进来的那团肉球?”
“什么‘肉球’不‘肉球’的?”一道浑浊人声刚还在疑惑应和,便立即被那“铁板烤肉”给粗暴打断道,“‘快刀屠龙’任傲天的名头你都没有听过,居然还有脸妄称‘十三街头第一算’?死瞎子你那破破烂烂的狗头招牌,还是趁早摘下来的好!”
“哎!薛兄弟此言差矣,我这铁口占卦的本事乃是自龙虎山上的‘凌虚观’道长之处艰辛习得,只不过知事不知人,不晓得‘十三街’那肉球的诨号,却又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那被呛了一气的落魄道人却反是从容捋了一把长须讪讪笑了起来,原来竟是一个眼不能视的瞽目之人,可居然能仅凭听力便知晓入场赌客的外貌体型,倒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死瞎子你就等着瞧吧,这‘快刀屠龙’搅屎棍的本领可是一等一的厉害,一会儿啊,准有大事发生!”
“嗯,老道我今日恰好三算未满,这便临时再起一算,看看究竟是为何事,搅扰得人如此心神不宁——”
没想那瞎了双眼的道人倒是架势十足地捻了把颌下长须,伸手摇动着掌中宝盅,便神神叨叨像模像样地推算了起来。
......
大厅中的窃窃私语已是渐聚渐多,别的不说,这“快刀屠龙”的凶名,“十三街”上可是哪个不知啊?
这不就在三天前,他还亲自率领着一众手下,用板砖生生拍断了城南二狗子的两根细腿呢,却不知今日气势汹汹地闯进“太平赌坊”里头,究竟是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事?
“喂!那边站着的那个小兔崽子!我听说你这几天在四处造谣,说老子‘飘香肉铺’的馒头馅,居然是用死耗子肉做的,有这一回事吗?”
说话的那名肥白汉子一个巴掌便拍开了没来得及退离的围观赌客,满脸趾高气扬的嚣张模样,不像是在问话,却反倒像是专来寻衅挑事的一般。
“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用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恶心别人,难道还不许人说了?”
围观赌客中立马便又眼尖之人认出了应话的那名清秀少年,似乎是上月方才到“十三街”的外乡人,听说在赌技上很有两把刷子,也不知是仗了什么手段,这几天里竟是无声息地赢去了不少钱财,听说一些在赌坊坐庄糊口的大佬们,已是早早在暗地里扬言要给这小子一场好看了。
“老子听说你小子的赌技很好,人送称号‘千叶手’,要不这样吧,今天我们就在这赌桌之上分个胜负!你赢了,我‘快刀屠龙’二话不说就走人!只不过小兔崽子你要是不小心输了的话......”
那膘肥大汉说到这里却是猛地拔出了腰旁一把割刀狠狠掷在桌上,扭头招呼过身后的两名精壮手下向前一步紧逼向对方道:
“那就还是,把你的这两只漂亮爪子,先给爷爷我留下来吧!”
“我不和你赌。”
那被称作“千叶手”的精瘦少年却是面无表情地直接拒接了对方要求,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群人来者不善,自己才不会傻到没脑袋地就往火坑里跳呢。
“噢,是吗?”
“快刀屠龙”任傲天却是不急不慢地又拍了拍手,便见那两扇赌坊木门居然忽地无风开起,四名膀大腰粗的壮汉迎着众人疑惑目光乍然现出,一左一右地往两旁默默站定,之后便露出了一名被死死压在地上的干瘦老人身影。
“哐!”
赌桌前傲然坐着的精瘦少年立即忙不迭地直起了身子!然而嘴里的那一声“七叔”还没唤出口,便立即被从门槛处延伸而至的猩红血迹,给骇得又重新跌回到了身后长木椅之上!
“听说你与这老乞儿的交情不错,只不过这世上再好的交情,怕是也比不过老子手上的一把割肉刀利索呢。”
一身膘肉的“快刀屠龙”却是连看也不看向对桌少年,抬手轻轻一挥,便抽刀利落削下了那地上老者左手上仅剩的一根枯瘦尾指。
瞬间血珠四溅,只在香木宝案之上,静静落下了几点斑红。
“怎么?现在,还是不愿意和爷爷我赌上一把吗?”
任傲天这时方才缓缓转过正脸,拿眼不屑地斜向对桌少年,手里虽是在认真地擦拭着木盅血迹,然而口中吐出的字句却是透着十二万分的漫不经心:
“记住了!你只要回答一个‘不’字,我便砍下这老头的一根手指,直到听到爷爷我想要的那个答案为止......”
“嗯,所以你现在应该是还有——”
“三次的拒绝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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