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
早上十一点半
楚父把车停在宁城第四中学的门口,对副驾驶座上的楚母说:“到了。你给咱闺女打个电话,说咱俩在门口等她”。
楚母点头,拿出手机给楚语墨拨了过去。
那一边的楚语墨正听着会。临近开学,老师们总是比学生早到学校报到、开会,为这一学期的工作定下总基调,并细化各单位任务。如此,她这个新晋教师事也不少。
调成静音的手机振动,楚语墨先是抬头看了眼台上讲话的领导,有学生时代想做小动作时的熟悉感,在屏幕是点选了一条半自动回复的“我现在有事,不方便接电话”的短信挂了来电。
楚母看了眼来信,对楚父说:“语墨还在忙呢”。昨天晚饭的时候楚语墨便给他们提过一嘴,说今天早上要开会。他们也就掐着时间来,没成想还是来早了。
楚父点点头。
楚母放下手机,看了眼不远处的校门,埋怨道:“语墨也是,都给她说去我在的学校、去我在的学校。离家近,又有熟人可以关照一二。可她就是不听”。
楚语墨读高中时,楚母也来过几次这儿。从北城区的家里,穿过宁城大桥,又过南城区的繁华地段,最后到达宁城第四中学,一共四十分钟的车程。那时候便觉得远,现在更觉得远了。
人是一种复杂的生物,从小到大,最后到老。眼中的世界是由小变大,最后又变小的。放心里的东西越来越少,稍微离了点,便觉得不适应。
楚父翻翻白眼,“‘儿大不由娘’,你呀就是瞎操心。咱闺女又不是没给你说过,今年宁城就宁城第一中学招新老师”。
楚母听此,把枪口对准了楚父,“你还好意思说!明明前天晚上就给你说让你帮语墨送一下东西,可最后呢?害她跑了几趟,这距离又远,太阳又大,也不知道昨天她累不累啊...”
楚母有些火气,楚父和楚母生活这么多年怎么会听不出来。但能把日子过到现在,自然有一套他的方法,“别生气、别生气,气多伤身。昨天确实是我的问题,我认错。我不该放你和咱闺女的鸽子,我也没想到会出现紧急事件。我是所里的老人、又是所里的干部,这时候我不能离开”。
楚母无奈道:“真搞不懂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
楚父自嘲的道,“对。那还不是我死皮赖脸的凑上去,被我赖上的呗”。
“哼~”
楚母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嫁给楚父近三十年,这种事就没少过。不是约会的时候被紧急调回、就是时常不回家吃饭。她理解楚父工作的重要性,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可理解怪理解,时常还是会发点小脾气。毕竟她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
楚父也很包容她的小性子,闹矛盾了总是先让步。他活了大半辈子,敢说对得起国家和人民,但却唯独对不起家里的这母女俩。这几十年全亏楚母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己才能把心放在工作上。每次翻看自己的那些奖章,他总提醒自己:“每一枚奖章里有一半功劳是她的”。
楚母想到女儿今天起就住在外面了,感慨道:“以后语墨啊又要离开咱俩了...”
“‘儿大不中留’,你还能留她一辈子?她总得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有自己的路要走。咱能给她的帮助便是管好我们自己。而且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我现在事也开始少了,等我再过几年退休,就一直守着你。你怕啥?”。
听楚父这不害臊的一说,楚母心里是一阵感动,嘴上却说:“男人的嘴,唬人的鬼~”。
“对对对,唬人的鬼、唬人的鬼”,楚父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很多以前看不懂的现在都懂了,“咱闺女啊外柔内钢,看着像你,其实内心呢刚强得很。别担心,她呀会照顾好自己的”。看得懂了便也有些欣慰和心疼。或许是自己工作的缘故,闺女懂事得不像话,也独立的不像话。别的女孩还在父亲怀里撒娇的时候,她便陪着楚母为因工作酒醉晚归的自己擦脸洗脚。记得有天晚上收队回家,楚母在学校上着晚自习,女儿一人在家。见自己回来,便动手把桌上已经冷了的饭菜给自己热好,还打了壶水在火上烧着让自己好洗脸洗脚…
“叮~叮~”,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楚父的思绪。
一旁的楚母见是女儿打来的,先给楚父说了句“语墨”,按下接听键,“喂,语墨”。
楚语墨站在开会大厅外的一个安静的角落,“喂,妈。有什么事吗?”
“我和你爸在你们学校的门口呢,你快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挂了电话,楚母笑骂,“这孩子,还问我们怎么来了”。
楚父笑道,“咱闺女怕耽误咱俩的事呢”。
但能耽误什么啊?现在他俩的大事就是这个闺女……
不一会,楚语墨出现在校门口,远远的看见了自己家的车。楚父也摇下车窗,向她招手。
楚语墨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楚父笑道:“我来看看我闺女不行啊?”
楚母也在一旁说:“咱俩啊来看看你租住的地方,也好让我俩安安心”。
“你是不知道昨晚你妈在我耳边念叨,说什么‘怕女儿吃亏’、‘怕女儿照顾不好自己’、‘怕租的地方危险’...今早上便一大早的便急匆匆的让我开车把她送来”。
“哼!你不知道你爸大晚上的坐在卧室里抽了两只烟”。
楚父上了年纪后,便被楚母“强制”着把烟给戒了,但是柜子里还是偷放着,偶尔瘾来了,刁一下过过嘴瘾或者抽一根。楚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过分就行,毕竟有时候看楚父不自在的样她也心疼。
楚父见楚母拆穿自己,有些羞恼:“还不是你在耳边吓我,我抽两口烟冷静冷静怎么了?!”。
见爸妈像俩老小孩互相“指责”,楚语墨也不插话,就在一旁掩嘴偷笑着。
楚母懒得理他,转头对楚语墨说:“等下带我们去你住的地方看看。也随便让你爸看看,他是专业的,实在不行啊咱换地方”。
楚语墨点点头,“行,那我们先去买点菜,中午饭就在我哪儿吃吧”。
楚母点头,“行”。对一旁的楚父说:“司机,开车”。
楚父对这个称谓习以为常,“闺女,带路”。
......
楚母和楚语墨互相勾着手掩嘴聊着天,时不时有笑声响起。楚语墨正给楚母说着今天学校会上的趣事,在这圈子里待了几十年的楚母自然能聊得来。
楚父提着菜,头四处转。点点头,“这地方不错,监控摄像都很齐备,而且死角少”。
楚语墨给二人开了铁门,让二人先进去。
正打算关门呢,突然响起一声“请等一下”。
她一愣,抬头一看,秦枫提着菜,急步往这边赶。心里了然,拉着门往后退几步,帮秦枫把门大大的敞开。
“谢了,楚女士”。
楚父这一秒想笑,更想看一看这个“狗长犄角——闹洋式”的家伙。一瞧,嗨,眼熟。
秦枫一进门,便见两个新面孔,其中一个有点眼熟。
见过的人虽多,秦枫却记不清多少他们的名字,但是在哪里见过他倒是有印象。而且又因为工作的缘故,与公检法打交道的时间不少,所以对里面一些主事人有些印象。而眼前这个男人便是北城区下辖的一个小区派出所里的一个领导,自己去北城区为当事人收集一些证据的时候,见过几次面。
对了,姓什么来着?忘了...秦枫笑着对楚父点点头以示打招呼。
楚父亦是如此。
楚语墨介绍道,“爸、妈,这是‘秦枫’秦先生。也是我的房东”。又对秦枫说:“这是我爸妈”。
“叔叔、阿姨好”。
楚父心想,“‘秦枫’,对,就叫秦枫”。他见过来收集资料的秦枫,有次还是由他招待的,那次秦枫好像介绍过自己,但是楚父没怎么在意,后面少了交集便给忘了。
楚母回应,“您好”。
楚父笑道:“你好”。
秦枫点头回礼,绕过三人便提着菜忘楼梯上走。
跟在秦枫背后,一家人无言。
等进了屋,门一关,楚父便问:“他是个律师?”
“爸你怎么知道?”
一进门,楚母扫视了一圈,便赞道:“语墨,这房子挺精致的哎”。心里担忧放下了不少,见楚语墨发问便提醒道:“笨啊,你爸是警察,肯定知道”。
楚父点点头,“你妈说得没错。他是你房东?”
楚语墨点头,“对啊”。
“等下把你的租赁合同给我看一下,我找人给辨别辨别,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不是楚父太小气,他工作在执法一线,每日战斗在善与恶的交界处,知道太多的人性恶之事。自然也见过不少玩弄法律、玩弄文字、玩弄人心的律师。就因为知道,所以他担心女儿吃亏。
“不用的爸,秦律师挺坦诚的”。
楚父检查着门锁,“呵,是你见过的人多还是我见过的人多。老祖宗那句话你忘了?‘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更重要的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楚母认同道:“你爸啊说得没错,等下把合同给你爸让他找人给看看”。
“咱闺女就这点不好,太善良了。会吃亏的……”
楚母反对的说:“别听你爸的,善良就挺好,善良的姑娘最美”。
“……”,对楚母的频繁转换阵营,楚父只能回以一个白眼。
楚母走到内侧,依次打开三道门,见里面的布置,满意道:“还行”。
见卧室里的床还没铺好,对楚语墨说:“等下咱娘两把床铺一下,这睡觉的地方可将就不得”。
正在厨房淘米煮饭的楚语墨笑着点头应道,“行~”。
楚母检查完了,便走到卧室帮楚语墨的忙。房屋各处都符合她的要求,不说富丽堂皇,至少精致得体,“行,妈放心了”。
站在电视机前,楚父道:“放什么心啊放心?这是大老爷们的事,你娘两还是给我去安心做饭”。这些女人啊永远只关注漂不漂亮、好不好看、华不华丽,完全不去深究这背后有没有什么危险、什么陷阱。
听此,见在哪跑前跑后、翻上翻下的男人,楚母眨眼示意楚语墨一下,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楚父检查了各个角落,又去各窗前检查其安全系数和被破坏系数。见都符合心中的标准后,终于放下心来。
他来到客厅,打开电视,习惯性的往沙发上一趟,看着厨房里做饭的楚语墨母女两,地方虽然换了,但还是跟平时在家里一样。当然,手边要是有口茶,那就更像家里了……
看着看着,楚父突然喊道:“闺女”
“嗯?”
“晚上睡觉之前,检查一下门窗,确定关好了再睡”。
楚语墨心一暖,“我知道了爸”。
“有什么事就给我电话,我立马赶到”
“嗯嗯!”
楚父嘱托得差不多了,便转头看着电视里的新闻。
楚母在楚语墨耳边笑道:“你爸啊舍不得他闺女呢~”。
“妈,我每周六周日就回家陪你们住两天”,楚语墨原本就是这样想的,但她一直不善言辞,所以很多时候都是用行动来表达态度。
“行,到时候妈给你做一桌子好菜迎接你!”,楚母对楚父喊道:“听到没有老头子,咱闺女说每周六、周日回家陪咱待两天,你高兴不?”
“她回家了和你嘀咕商量一起‘斗’我,我高兴什么我高兴?”
楚母笑骂道:“死鸭子嘴硬,你就偷着乐吧~”。
楚语墨在一旁掩嘴低笑。
如果真的不是上下班不方便的话,她也不想搬出来。每天陪着妈买菜烧饭,陪看着爸妈的斗嘴,于她而言也是种充满乐趣的生活。
......
吃完饭,楚母帮楚语墨把床铺好,便和楚父不舍的走了。
临走时,楚父拿走了租赁合同和授权委托书,他打算找个律师朋友问问。楚语墨对楚父的谨慎一是无奈,二是感动,自然随父亲去了。楚母走的时候叮嘱了很多话,恨不得把此生总结的所有人生经验都交给楚语墨。这引得不喜欢这种分离场面的楚父说“咱闺女又不是读大学那会儿离家千里,你要是想她我开车送你过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
......
宁城夏季近六点的天空灰白,太阳还在远远的天际不可见。
楚语墨换上了身白色运动装。把米淘洗后放入电饭煲,按下“煮粥”。
站在门边,换上运动鞋。
开门。
楼道里黄色感应灯亮起。
转身关门。
“啪~”,身后响起开门声。楚语墨吓了一跳,转身,便见秦枫手把着门站在自家屋内。
秦枫也是一惊,见是新搬进来的楚语墨后便打着招呼:“楚女士,晨跑?”
“嗯”,楚语墨见秦枫身上的黑色运动装,“秦先生也是要晨跑?”
“对”,秦枫走出家门,顺手关了门。笑着对楚语墨点头示意一下,便先一步下了楼梯。
楚语墨跟在身后,二人无言。他俩都不是爱无话找话之人。
开了铁门,站在铁门外绅士的帮楚语墨扶着门框让其方便出门。
“谢谢”。
秦枫关了门,笑道:“那我先走一步”,便转身跑向一个方向。
楚语墨见此跑向他的相反方向。
天空万里无云,今天是个好天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