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知,何为‘立容’?”
“贾子云‘坐以经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视……视……视……’”小妹颔首,偷偷瞥了眼通红得透出一抹血痕的小手,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将手背在了背后。月初府里就来了位和母亲年岁相仿的嬷嬷,教些举止规矩,古板得很,母亲说是鄂邑长公主专请的礼教女官,得好生同她学着。可小妹只知道自打那时起再也没得闲档子在园子里追蝴蝶了,整日锁在那屋子里背些晦涩的疯言疯语,那位嬷嬷长得跟府门口那对石狮子一样凶神恶煞,挥舞一根实心的木板子。
“小姐,奴冒犯了。”说罢只见那木板子实实打在了手心上,那刻手掌心里钻心子的火辣劲直蹿,眼泪就直接挂不住往下落了,压抑了数日怨气“哇”一声哭出来。
“成何体统!”母亲从屏后走来,饶有曲度,裙摆一上一下轻擦过地面,扫过一阵淡淡的脂粉香气。直到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小妹依然觉得母亲才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愠而不怒。
“小妹不可再任性,过了上元节可就得进宫做皇后娘娘了,被陛下瞧见你这副毛手毛脚的模样,可是会给府中遭罪受。”
“母亲,什么是娘娘啊?”
“皇后娘娘就是皇帝的妻子,皇帝最爱的女人。”
......直到小妹稳稳当当坐在红罗帐榻上时,脑子里还全是母亲当时说的话。按礼制进宫的一路上都得盖着红盖头,小妹几次闷得慌想一把给它扯下来时都被女官摁住了手腕。
再一次想扯下红盖头时,突然发现有人替自己做了这件事。面前那位少年郎只手撩开了红纱,按身形个头来算也只跟霍家堂兄一般大。他也是一身红绸子,雕了龙画了凤的,倒是同自己那一身相称。殿内四壁涂抹了黄金,点了几只沁脾的香。帘子外缀着一颗一颗珠子,里头牵了层层红纱。整个殿内充斥一股暖意,闷得很小妹的脸也红扑扑的。
少年郎稳重坐在床榻另一方,细软锦衾有微微压下的感觉。指引的女官高唱:“婕妤请敬酒。”小妹愣了会儿神,被一旁侍女轻声提点后方才缓过神来,朝身左那位贺祝,“上官家小妹祝贺陛下万岁!”
小妹没敢正眼瞧过他的容貌,从未与生人尤其是男子同居一室,害的脸羞红。只迷迷糊糊听见对方回敬了一句,至于说的什么,也一个字儿也没进过耳,昏昏沉沉地喝了那杯合卺酒,行完了合卺礼。
从寅时便被侍奉起梳妆,坐在轿子里一动不动几个时辰,折腾来折腾去的好是疲倦,没料到自个儿一粘了床便睡下了,喜袍冠饰也没来得及换下。直接导致的后果是当夜里皇帝没敢爬上床来歇下,伏着圆桌子过了一夜。
不知道是因为不胜酒力喝了那杯合卺酒,还是因为太过疲惫,竟在一处从未去过的地儿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时才发现早已不在府中,也再也不能出去,再也见不着母亲了。一种怅然若失缠绕在心头,当着生人的面也不敢大声哭出来,只是捏着被子埋头小声啜泣。
“你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显然听见的是男子的声音,比起霍堂兄玩世不恭的模子,他更说的上是沉稳镇静。直至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才觉得那是临江登高立手拨弦,扫出高山流水质感的声音,毫无杂质却能空谷回响印在人心里。
“母亲可以一直陪着我吗?”藏在被子里的小妹擦了把泪探出小脑袋来,想来又不对,缩了回去只露出双眼睛打探。
这次小妹看清了他的脸。
从前偷听见祖父说教表兄贪玩时说过,世族子弟通习六艺,列了一长串小妹也就只听见了什么礼什么射来着,后来表兄每日都在后院里跟着一武夫射靶子。小妹倒是不觉得这位皇帝陛下有表兄那劲儿,可拉弓搭箭射下大雕来,他面庞白皙得很,身子板算不上硬朗,总觉得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若不是声音有男子独有的低沉,小妹还真觉得是位生得清秀的女娇娥。
小妹不清楚他为何就不开口说话了,下意识咬了咬嘴唇,一直盯着腰间那块玉佩。皇宫珍宝不可尽数,他又怎会视一块平常无异的白玉为珍宝。真是个怪人。二人面面相觑坐了半个时辰,谁也没有出一声,最后小妹实在是憋不住了,支支唔唔说了一句。
“我叫小妹……”
“叫我皇帝大哥就行。”
可真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