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过去,阿成仍没消息。
刘老师的电话阿成肯定不知道,他自己班主任的电话也未必记得,记得也未必肯打,想要联系阿蛮,只有往村里打电话,或者往学校写信。
阿蛮没收到信,阿成也没往村里打电话,否则周末回家时,红杏不会来追问阿成的消息。
军哥没了,老皮死了,阿成走了,红杏憔悴忧郁,不复往日柔媚姿容。阿蛮对红杏成见未消,却也无意与她为难,只疏远冷漠以待。
棉花对阿蛮的行为很不满意,给予红杏母女尽可能多的关心和帮助。对此,阿蛮也不拦阻。
上次调查结束,远哥没再找阿蛮,阿蛮的生活回归它本该有的平静样子。
晚自习,阿蛮走到座位,还没坐下,发现秀岚表情奇怪地打量自己,从头至脚。
“怎么啦?有头屑?我刚洗完头啊。”阿蛮疑惑地问,不自觉地挠了挠头。
秀岚神情依旧,阿蛮顺着她的目光,低头往下看,才恍然大悟。
里面穿的是阿成的花衬衫,中间穿的是李老师送的火红毛线衣,外面的新外套也是阿成的,运动鞋也是新的,阿成的,浓浓的阿成风格······
偏偏配了条旧裤子,不是阿成没新裤子,阿成腿长,阿蛮穿不合适。
知道这搭配扎眼,阿蛮却不在意,上好的衣服,为啥不穿,难不成扔了?
阿蛮呵呵一笑,坦然坐下。
“你这件毛衣······”秀岚欲言又止。
“嘿,天冷了,多穿了点。”被秀岚瞅久了,阿蛮颇不自在,“暖和,合身。”
“这颜色······”
“颜色怎么了?好看吧。”阿蛮问。
秀岚违心地说:“嗯,好看。”
“只是你穿着······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不安的良心反抗成功,秀岚终于问出口,潜台词已经非常明白。
“没有啊,很暖和。”阿蛮哪能不知秀岚的意思,可他真不在乎。
秀岚没好气地说:“知道暖和,光毛线就一百七八十块钱一斤,我家就是做这一行的,我能不知道?我是说你穿这一身,很扎眼啊,懂不懂?”
唰啦一声,将外套拉链拉上,阿蛮问:“这样还扎眼吗?”
秀岚盯着阿蛮的眼:“还扎。”
“那没办法了,刚拿和尚的镜子照过,一两年白不过来。”阿蛮无所谓地拍拍他那张黑脸。
一句话逗得秀岚灿烂一笑,阿蛮不由得也跟着开心起来。
大家穿衣服都不讲究,还不到讲究的年纪。秀岚说阿蛮,一是因为衣服和人反差实在太大,二是彼此相熟,知道阿蛮不会介意。
别的同学,也就和尚会调笑两句。就连吴俊诚,也不直接讥讽,只拿眼睛在阿蛮身上扫来扫去。
对此,阿蛮是真的无所谓。只是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个谣言在同学间传播开来:
“阿蛮请假多天,是因为家里兄长过世。亲戚们送些新衣物,又不能当钱花,接下来阿蛮家的日子会越来越难,下学期能不能上学都两说······”
传闻不含恶意,又合理地解释了阿蛮这段日子的奇怪行为,因为没人会当着阿蛮的面提及,所以阿蛮一直被蒙在鼓里。
秀岚一如既往地给阿蛮带早餐,只是时不时的会给自己买个蛋炒饭或肉炒粉,
时不时的忽然又不想吃了。
有时候是和尚要带,结果又忘记托秀岚了,自己跑去食堂吃了。
多出来的只好扔掉,当着阿蛮的面扔······
阿蛮批评过他们很多次,说惜物是一个人应有的修养,爱惜粮食是惜物应有的基本行为······每一次,都能及时将他们从错误的悬崖边拉回来。
阿蛮要给钱,他们当然不肯要······本就是买多了的,怎么能收钱?收了钱,那坑得你天天中午吃剩饭又怎么算?
阿蛮不是傻子,这种事不能天天做。秀岚节奏把握得好,最后和尚露了馅,秀岚都没暴露。
和尚露馅不是因为早餐。
又一个周日下午,阿蛮从李老师家出来,一边想着老师家那盆兰草灵性渐强,一边疑惑着老师向来温和,怎么跟师丈的关系却表现得决绝,好像已无可挽回。
走到教学楼、家属楼、宿舍楼的交混处,阿蛮看到和尚正抱着吉他,立在圆形花坛边,自弹自唱。
和尚脚前放着个纸方盒,盒子上写着“谢谢”两个大字。往来学生时有驻足,却鲜有人关注到那两个大字。和尚唱得极是用心,两眼一直闭着,好像沉醉在他的音乐里。
“······那一年桃花开,青草绿苗漫过田野,我痴痴的等待,那个人还没有回来;又一年桃花开,阡陌渡头雨雾烟霾,你傻傻的坚持啊,故乡桃花抛弃在心外······”
曲调略觉晦涩,却胜在清新有味,阿蛮仔细听,也没能听出是谁的歌。
刚开始这一段相当动人,到后面渐显晦涩,词还好,曲调给人一种卡顿的感觉······按道理不应该,这让阿蛮不自觉地猜测,这是和尚自己作词作曲的?
不太可能,太夸张了。
和尚坚持唱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等他睁开眼,面前就剩个阿蛮。
“要饭呢?”阿蛮笑问。
要鼓起多大勇气,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献丑?阿蛮当然知道,心里佩服,口中故意如此。
和尚不禁脸红,却很乐意回敬阿蛮一句:“找死呢?”
阿蛮嘿嘿笑着,问:“放假怎么不回去一趟,你家不就在街上吗?”
“干什么要回去?”和尚反问。
“是了,你家就在街上,干什么还住校?宿舍的汗臭味更加让你欲罢不能?”
和尚笑,意外地问:
“没看出来,你嘴巴很会说嘛。平时那副痴憨模样,难道是迷惑秀岚的伪装?”
“我跟你讲,秀岚可不喜欢那种风格的·······没听说有女孩子喜欢傻子的。”
······
和尚跟秀岚初中就是同学,与秀岚相关,他当然更有发言权。
陪和尚坐在花坛边沿,阿蛮不服气地说:“这叫老实好吧?”
和尚深深地看了“老实”的阿蛮一眼:“没看出来。就算真老实,这年头,老实人和傻子基本上可以划等号······”
放弃在这个问题上的纠缠,阿蛮目光落在纸盒里,竟然真有几块钱。
“真要饭啊?你家不差这点钱吧?”阿蛮问。
和尚浅笑说:“赚钱有什么不对,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你说得对······”“对”字被阿蛮拉得老长,“那你挣到这笔巨款,准备怎么花?”
和尚用目光数了一下纸盒里的小钱,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少······本以为能多一点,那样我一星期搞个两三回,一学期下来也能凑笔小钱。到时候······”
“到时候怎样?”
和尚嘿嘿一笑:“都没赚到,还说就没劲了。”
沉默数秒,和尚忽然有些伤感,轻声问:“我唱得,是不是好差?”
“盒子里的钱给我,我就告诉你。”阿蛮开玩笑道。
“拜托,你要点脸好不好?我打算在学校募捐时捐掉。”和尚义愤地反抗。
阿蛮呵呵一笑:“那不就是了,我就是重点捐助对象,还有哪个比我穷?”
“你不说,就给我死远点!”和尚怒了。
“真说?好吧,还急了。”阿蛮整理整理,正经说道,“后面没前面好,前面是真好,动情动人。后面曲子听着不顺······这歌我从来没听过,不会是你自己写的吧?”
“这你都听得出来?”和尚一半意外一半得意。
“猜的!”阿蛮忍不住骂道:“好得意吗?明星才不会虎头蛇,哦,也会,不会这么明显······”
和尚听了,不仅不生气,反而真心欢喜:“我也知道后面不好,改好多次了,都不满意······真没法子了,放弃了。”
阿蛮嫉妒地说:“叹什么气,你都能自己做曲了,很夸张了,还想怎样?”
阿蛮说的是实情,全班八十多人,会乐器的找不出两三个,多半还是笛子。和尚这样的,全校可能都没一两个。像阿蛮,哆瑞咪发都搞不清。
和尚想想也对,长舒一口气,问:“那你觉得,我弹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不好答,讲义气往往违背良心,太耿直又容易有生命危险。每次被棉花问妈妈这道菜做得怎么样时,阿蛮都有这感觉······
“嗯,”阿蛮想了想,“音乐我是不懂的,但我觉得你技艺不熟,天分应该是很好的,以后报考艺术类学校,肯定很不错。”
“真的?”和尚欣喜,又怀疑道,“你也说你不懂音乐了,还能看得出我天分好,耍我呢?”
“真的。你是不知道,之前听你唱‘又一年桃花开,阡陌渡头,雨雾烟霾,你傻傻的坚持啊,将故乡桃花,抛弃在心外······’花坛里的花都开了。”
再次提起,阿蛮似乎仍在回味。
和尚不自觉地回头一看,大冬天的,哪来的花······
“真耍我是吧?”和尚举起吉他,要对阿蛮痛下杀手。
阿蛮连连求饶:“别别别,真不敢耍你······心花,心花怒放的心花,你看不到你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