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是说去康国?”席群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然无语轻轻的点了点头。
“请恕小人多嘴,大人不回易国,反走康国,这是为何?”席群疑惑的问。
贺然一边带马缓步朝康国方向走,一边说道:“归途千里,关卡重重,现在回去必会被擒,不如先到康国避一避风头,等盘查松些了再回,或还有些机会。”
“可方才大人不是说,即便被擒也……”
“糊涂”贺然笑骂道,“我若不这样说田九如何肯去?”
“可我觉大人方才所言颇有道理,赵国不会难为大人的。”
“愈发的糊涂了!我不被擒,万事皆有回旋余地,我若被擒,则万事皆休了。”
席群被骂了两次糊涂,不敢轻易发问,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还是难以明白,可怜兮兮的望向贺然。
贺然耐心解释道:“我身为易****师,若是遭擒必震动赵廷,他们纵想封锁消息也难以作到了,偷偷放一些我们的军卒他们或还敢为,若放了我这元凶,西屏怎会不怒?是以赵王即使不杀我,也绝无放我回去之理,把我羁押在定阳一则可以为质,使易国不敢轻毁盟约,二则季贡未死,囚狱元凶对西屏也交代的过去。”
席群如梦方醒,悲声道:“大人为救弟兄把自己置身险地,你若真有三长两短,他们纵使活的性命,也难再快活,小人虽敬大人重情重义,但大人此等做法,非我等所愿也!大人乃柱国之才,岂可为全小义而弃大节?”
贺然笑着用马鞭轻轻抽了他一下,骂道:“什么柱国之才,阿谀奉承!”
席群涨红了脸道:“小人这绝非阿谀之词,三军将士皆视军师如……”
贺然摆手制止住他,笑道:“我早已听厌了,你日后少要在我面前说什么小义大节之类的话,我最不喜听这些言论。”
席群大有不服之意,显是对贺然自陷险地的做法耿耿于怀。
贺然看着席群的样子颇觉好笑,轻轻哼了一声道:“我既是你们说的柱国之才,又怎会无脱身之计?”
席群闻言大喜,道:“计将安出?”
贺然微微一笑,道:“我让田九去给赵人报信是一石二鸟之计,一则可解救被擒兄弟,二则,赵人得知我正欲潜回易国,必加强哨卡严守通往易国之路,我们出其不意的反其道而行之,取道康国,则一路无忧了。”
“到了康国又当如何呢?大人前些日力拒与其结盟,若被康国擒住岂不更糟?”席群担忧道。
贺然从怀中取出一只削尖的眉笔和一张小纸条,交给席群道:“我说你写,字体小些。”
席群不知他为何让自己书写,别别扭扭的捏着眉笔,为难道:“小人不曾用这个写过字。”
“去那青石上练几下就行了,这有何难?”贺然绷着脸道。
席群见他有些生气,不敢多言,下马跑到一块青石边练了起来,觉得适应些了,就铺开纸条道:“大人请讲吧。”
贺然早已想好了词句,开口道:“袭杀季贡未果,赵人设防归途已断,我将执秘使之名往赴康国,彰其事,保我命。”
席群写完喜道:“大人这果然妙计,以使者之名入康国,谅他们怎也不敢为难大人。”
贺然沉吟道:“我们私入赵境,现下只能谎托秘使之名了,秘通康国虽会惹赵人不满,但此际也顾不得了,到康国后,你于市井间悄悄泄露出风声,让众人得知我们在出使途中偶遇西屏使者,我因怨恨季贡而欲杀之,知道我使者身份的人越多,咱二人就越安全,此次事情闹的太大了,我们或许得在康国多避上一段时日了。”
席群放飞了鸽子,敬佩的望着贺然道:“大人真是高明,妙计百出令人叹服!”
贺然摇头道:“非是我高明,位不同见相异,立于山巅之人所见景物远多于站于平野之人,非平野之人不如山巅之人,所居地势使然也。我居军师之位,大王待我甚厚,是以我敢自托秘使之名,大王不但不会怪罪还会替我圆谎,你若在我之位,也会想出此计。”
席群咧着嘴连连摇头道:“小人自知愚钝,纵居高位也难有高见,大人莫要取笑我了。”
“快些赶路吧,我们莫要小觑了赵国智士,若有人想到我们会反其道而行,就真的难以脱身了。”贺然说罢策马扬鞭朝康国方向驰去。
二人边走边问,好在此地离康国已经不远,两日后即到了赵康边境,贺然本以为赵、康交战,边关难通,还特意置办了孝服,想借千里奔丧为名蒙混过去,可谁知关卡盘查颇为松懈,他二人不但事先商量好一大套说辞没用上,连准备好的贿赂银两都省了,问过才知,康国前几日已然撤回了重兵,这让贺然不禁大为奇怪,难道赵国与康国言和了?
进入了康国境界,贺然惊奇的发现自己身上的孝服竟是这里的流行服饰。
席群艰难的咽了下口水,道:“大人置办孝服之时莫不是已算出了康国将有国丧?我看大人之能毫不逊于暖玉卜师。”
贺然哑然失笑,骂道:“疑神疑鬼,不过是巧合而已,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席群半信半疑的看着贺然,压低声音道:“大人是煞星转世,能未卜先知也未可知,或许是大人自己尚未察觉。”
贺然无奈的摇摇头,自己去找人问了路,取道朝康国都城德昌走去。
“德昌城,有名六百载,开朝天子幼弟康乐王封邑。王子孙多有大志,历四十六代,并国二十有三,地阔千里,城过百座,民风尚武,多豪士,摒奢华而崇古朴,有蔪初遗韵。”
贺然走在德昌城的青石路上,努力回想着竹音公主讲过的有关康国的话语。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定阳、朝都大不相同,赵国乃膏腴之地,八方临国,建筑融各国之长,多静雅之舍,华美之工。朝都因是天子之城,一梁一柱皆显磅礴巍峨之气。
眼前的德昌城比之二城就略显寒酸了,屋舍楼阁直脊平檐,梁柱少有雕刻纹饰,但中规中矩间给人以一种厚重感,质朴古韵使人不由不心静气闲。
二人找了家客店住下,店家听出他们是异地口音,招待分外殷勤,席群安顿好行装马匹后,低声跟贺然打了声招呼,就出了客店,散布消息去了。
贺然躺在榻上,眼望屋顶呆呆的出神,一会心悬孔林他们的安危,一会担心鸽子能否识途及时把信息传回去,对于这次中计他倒没什么抱怨,季贡技高一筹,他输的心服口服。最后他开始思索起要面对的事情。
康元王死了,竹音公主的国仇家恨可能就不用报了,不知太子妃的那个儿子能否登上王位,想起自己救过的那个太子妃贺然很是踌躇,她上次让使臣特意寻找自己这救命恩人,应该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也是他选择来康国的原因之一。
母凭子贵,她那还没断奶的儿子要真成了康王,她的权势就可一手遮天了,有她相助,自己回易国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一想起她那日遭袭后,迅速平静下来的双眸贺然就大为不安,他隐隐觉得这女人的精明程度绝不逊于竹音公主,她若重私情,一切都好办,可她若也是个有野心的人,那就难说了……。
第二日贺然在德昌城内转了半日,没有找到苏二哥开在此处的店铺,回到客店,刚推开房门,就见席群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榻边,几个差役见贺然回来立即围了上来,贺然扭头发现身后也出现了两个彪形大汉,自知反抗无益,索性不动声色的走了进去。
“不知我这兄弟犯了哪条王法?”贺然盯着为首的差官问。
那些人见贺然没有逃跑的意思,都放松下来,并未动手绑他,差官陪笑道:“客家勿惊,我们得店家禀报,说这里来了两个疑似顺国之人,想请两位到府衙问问话,本无意动粗,可客家这位朋友极力抗拒,我们无奈只得绑了他。”
贺然平静的问:“贵国对来此的顺人都要盘查吗?”
差官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近日上面吩咐我们,对这两日新来的顺国或易国客商多加留意,若有发现,就请到巡查府内问问话。”他见贺然眉头微皱,急忙接着道:“客家无须害怕,先前被我们送去的外客都已安然放出,问话并无责难之意,客家若是易国人可能还会受以厚待。”
贺然微微点头,道:“那就放了我这兄弟吧,我们随你去就是。”
那官差见贺然举止间颇有不凡之态,微一迟疑,命人松开了席群的绑绳。
来到巡查府大堂,贺然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侧席的正是上次出使易国的使者全兴,到了此刻,也无须掩饰了,他微笑着对那全兴道:“全大人一向可好埃”
全兴乍见贺然惊得一呆,听到贺然与他打招呼,急忙离席施礼道:“大人惊煞老朽了。”
坐在正席的德昌巡查史见贺然进来昂然不拜,本要呵斥,可见到全兴对他这般恭敬,心下立时明白了,也急忙离席施礼道:“下官昨日风闻军师将来出使,不想大人今日就到了,不敬之处还望恕罪!”
贺然微笑着扶起二人,对那巡查史道:“我奉易王之命秘密来使,不想刚到德昌就被发觉,巡查大人治民有方,佩服佩服。”
巡查史汗颜连声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大人勿怪!”
贺然笑道:“大人何罪之有?我乃是真心赞誉,只是不知大人派人搜寻易国之人是专为找我呢,还是另有它意。”
巡查迟疑的望向全兴,全兴替他答道:“不瞒军师,前几日我们得报,顺人在赵境袭了西屏使团,初始太后命各地巡查史严查过境顺人,以防其窜入我国,昨日得坊间传闻,说是军师将要秘密来使,太后急命我们再加留心,对新来的易国人要尽皆请来,无钱的发钱,有难的帮难,尽量给予方便。”
贺然暗呼厉害,这女子果然精明,显然已猜到袭击西屏使团的是自己了。
“大人在巡查府坐堂,当是专为侯我了?”
“正是,太后恐差役误擒了大人,不想真被太后料中了。”全兴答道。
贺然故作沉吟道:“我昨日到此后,颇感为难,此行恰逢大王不幸而薨,理应前往吊唁,可又因身为秘使,不便抛头露面,刚听二位言论,我行迹已漏,索性还是公开身份,先去吊唁大王吧,还要烦劳全大人代为通禀一声。”
全兴欠身道:“下官这就带军师去见太后。”
这贺然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时代的王宫,在赵国他只进过金殿,苏平疆那王宫他倒是常去,不过那只是把几座相邻的大宅打通暂时充作王宫而已。
康国的王宫在规模上虽远远不及他参观过的故宫,但跟在全兴身后七转八绕的,他也充分领会了“深宫似海”的含义。
来到一座偏殿内,没等多久,太后——也就是他救过的那个太子妃,就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赶了过来,进门见到贺然她喜难自禁,不等贺然施礼,她就先拜了下去,口中娇声道:“恩公可想煞哀家了。”
贺然急忙深深躬身施礼,道:“太后折煞外臣了,这恩公是万万不敢当的。”
太后起身后,把贺然让到首席上,对全兴道:“有劳卿家了,过后哀家再行赏赐。”
全兴施礼谢恩后,识趣的退了下去,太后又挥退了众人,身边只留下了两个贴身丫鬟,她亲自给贺然满了一樽酒,才坐到主席,娇声道:“在那日一别,哀家无日不在惦念恩公,得知恩公作了易****师,哀家不胜欣喜,只是山川远隔,哀家又不便前往拜谢,心中颇为不安,今日总算把恩公盼来了,当是上天怜惜哀家了。”
贺然有些受宠若惊了,没想到她会这么热情,有些难为情道:“外臣当日不过是略施援手,主要还是云野之功,太后再要言谢,小人真无地自容了。”
“云恩公我自是也要谢的。”她似是想起当日之事,掩嘴笑道:“观你当日所为,我就知你非池中之物,不想短短时日就锋芒毕现,易国若非得你相助,恐早已灭国了。”
贺然听她用词变得亲切,也笑道:“当日在下的丑态太后还是忘了吧,在下当时也看出太后非寻常之人。”
太后转身对丫鬟道:“你二人在门口守护,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两个丫鬟出去后,太后忽然沉下脸,柳眉一扬,嗔怪道:“你好大的胆子!入赵境千里追杀季贡,不要命了吗!”
贺然强笑道:“我与季贡偶遇而已,一时昏了头,才有此不智之举。”
“还来瞒我!”太后不悦的叱道,“你当我康国没有耳目吗?你是因婢女小荷之事,才特意来寻那季贡的是也不是?”
贺然苦笑道:“太后既已知道,何必再问。”
太后眼中露出质疑之色,低声问:“你冒死千里奔袭,真的只为那婢女?”
贺然眨眨眼道:“我确是得知季贡将来的消息后,向我王请命,秘使贵国,想趁机杀了他,不过,更重要的还是来看望太后,以解太后思念之苦。”
太后没好气的又娇又媚的白了他一眼,嗔道:“人言易****师浮滑少威,果然不错。”
这太后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本就颇具姿色,此际一身素缟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态,这风情万种的一瞥,引得贺然怦然心动,他急忙收敛心神,陪笑道:“我缺才少德,忝居军师之位,世人之评真令在下汗颜,哈哈,不过却甚是恰当。”
太后见他对此恶评竟甘之如饴,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她盯着贺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问道:“你是为来康国避难而伪托秘使之名呢,还是确受易王之命?”
贺然正色道:“自然是受了我王之命!我胆子再大也不敢谎托王命欺瞒太后。”
太后轻轻哼了一声,含笑道:“易王待你如兄弟,你有没有谎托王命的胆子你自己清楚,至于欺瞒我这太后吗,我看你就更不会当回事了。”
贺然还要辩解,太后摆手止住他,道:“你即便不是秘使,有我在,康国绝无人敢动你一根指头,对你稍有不敬者,我都不会轻饶了他!”
贺然心下感激,起身拜道:“多谢太后!”
太后不待他坐下,突然急声问道:“易王派你来为了何事?”
“这个……”贺然还沉浸在感激之中,虽然事先对出使之事想了些应对之辞,可猛然被问起,还是有些语塞。
“尚未编好是吗?”太后掩嘴娇笑。
贺然领教了她的厉害,急忙道:“不不,外臣确是受了王命,来与康王商议攻赵之事,可路过边境时见贵国已撤回了重兵,不知这是为何?”
太后见问,轻轻叹了气,细眉轻锁道:“此等家丑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贺然猜想必是因康王之死康国发生了夺权之乱,笑道:“那外臣就不问了。”
太后幽怨的瞪了他一眼道:“我又未把你当外人,你再外臣外臣的我可要生气了!”
贺然被她亲昵的轻嗔簿怒弄得有些承受不起,虽仍存戒备之心,却也有了如沐春风的感觉。
“三王叔镇守西疆,早有不臣之心,大王薨了这些日,他也不来奔丧,我与二王叔担心他会拥兵自立,是以调回了些兵马,以备平乱。”太后忧心重重道。
这种事贺然不便多言,轻轻的饮了口酒,想着如何开口请她助自己回易国。
太后看着贺然,脸上渐渐露出喜色,道:“你这足智多谋的易国军师恰好此刻来到我这里,想是天意让你来助我的。”
贺然一惊,咧嘴道:“我乃外臣,如何敢擅言贵国内政。”
太后粉面立时罩上一层轻霜,不悦道:“我从未把你当外人,你执意不愿与我亲近吗?”
贺然为难道:“我知太后当我是自己人,可我毕竟是易****师,插手康国内政,这……”
太后面色转戚,哀声道:“我孤儿寡母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你真忍心见死不救吗?”
贺然心中不忍,劝慰道:“你刚说有二王叔相助,不如多听听他的见解,我虽有心相助,可对贵国之事一无所知,哪里会有什么好的计策。”
太后见他言语有了松动,转悲为喜道:“你若想帮我,倒也不难,就看你是否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