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啊,你可留心到他近日的变化?”竹音忧心重重的问苏夕瑶。
“你所指何事?”苏夕瑶微笑道。
“我觉他杀心太重了,且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就当是儿戏一般,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嗯,我在他谷前用火时就已发觉了。”苏夕瑶轻轻皱起秀眉。
“经小荷一事,他更为嗜血了,看他剑刺刺客尸身时的神情我都有些怕了,莫非暖玉夫人的卜语是真的?他真是煞星转世?”
“神鬼之事我等难测,但从他言谈可知,他前世就漠视人命,每次谈及人口密集之害就不胜其烦。”
“嗯,我虽与他相处日短,但也不止一次的听到这种言论。”萧霄附和道。
苏夕瑶喝了口茶,淡淡道:“他鄙视所有人,认为人乃天地之害,依仗才智涂炭万物,残害生灵,据他所讲,他前世之地已被人们糟蹋的满目疮痍,连空气都已污浊不堪。”
“是啊,开始听他讲那些新奇事物,我觉他们那里真像仙境,可再听了他的那些抱怨,就有些不喜了,怪不得他总说这里好呢。”竹音公主笑道。
“他也并非视所有人为草芥,我看他把你就当成珍宝了,宁可舍了性命也要护你。”萧霄打趣道。
竹音公主瞪了萧霄一眼,可脸上却满是幸福的甜笑,“你莫不是妒忌吧,一会把他喊来,我用剑杀你,让他也舍命护你一次。”
“你杀得了我吗?”萧霄不服气的说,随即又不屑道,“谁稀罕让他救,连土犬都打不过的废物。”
“你耳朵倒好用!他那天说这话时声音那么低你都听到了?”竹音公主抿嘴娇笑。
苏夕瑶听了土犬土鸡之论后,险些把口中茶水喷出来,笑道:“他倒真有自知之明。”
“莫不成真就任他这样下去?我怕用不了多久他就成了臭名昭彰的杀人恶魔了。”竹音公主把话题引了回来。
“坑杀降卒确是不得已之法。”萧霄替贺然开脱。
“利用降卒杀祭酒呢?祭酒虽言语失当,但罪不当死啊?”竹音公主道。
“那不是为了杀一儆百,惩治虚德妄仁的害国之论吗!”萧霄辩解道。
“可……”
苏夕瑶抬手止住二人,沉吟了一下道:“他作事手段是残暴了些,推行新政之初,我见他大肆杀人,心中很是不满,可如今谷内民风之淳犹胜当日的归月山庄,现在反思他当时讲的那些话,确实有些道理,我虽不愿他杀人,可又恐自己以妇人之仁妨碍了他行大事,是以不敢轻加劝阻。”
“唉,我还是害怕他杀人时那种快意的神情。”竹音公主叹息道。
“世上之人在他眼中只有好与坏两种人,就如作战只有敌我之别一样,诛杀坏人对他而言自然是件快事了。”萧霄微笑道。
“你倒与他志同道合,又处处护着他,不配成一双真是可惜了。”竹音公主讥讽道。
“我哪里护他了?”萧霄娇嗔道,可想到自己刚才的确一直在帮贺然说话,不禁俏脸一红,后面的几个字说的有些没底气了。
三女说笑了一会,苏夕瑶忽然收敛了笑容,对萧霄问道:“他可曾和你提过一统天下之事?”
萧霄摇摇头,竹音公主嘟着嘴道:“这小子就是偏心,我整日追着他问治国之道,他总含糊其辞,可对姐姐都谈到一统天下了。”
苏夕瑶见竹音打趣自己,玉脸微红,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才笑道:“你当我爱听这些呀?他非要说我有什么法子?”
竹音公主更委屈了,恶狠狠的对萧霄道:“一会咱俩一人打他一顿,出出心中恶气!”
萧霄含笑道:“我心中何来的恶气?你整治夫君拉上我做什么?”
“你莫要嘴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丫头的心思!”竹音公主气的用手指用力戳了一下萧霄的额头。
苏夕瑶见竹音公主要把火气撒到萧霄身上,急忙拦住二人,笑着对竹音公主道:“这怪不得他,他只是想做却又不愿去做,讲出来怕你逼他,是以才不跟你说的。”
“为何想做又不愿做?”竹音公主撇开萧霄,不解的问。
“想做,是因他觉得若要人心大治,唯有一统天下,消除了征战之祸,以治谷之法治天下,或还可行。”
“此言不差,当此乱世,施仁政者必亡国,各国均在扩充军队,不横征暴敛难有足够钱财供养士卒,征战之害愈演愈烈,平疆欲在国内推行新政,他因拿不定主意,一直避逃。”萧霄道。
“他并非只因拿不定主意,更多的是因他疏懒成性,不愿耗费心血去琢磨,他这人,不逼急了是不会去作事的。”苏夕瑶微微而笑。
“那他不愿去一统天下,莫非只因疏懒?”萧霄诧异的问。
“多半因此,还有就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苏夕瑶淡淡道。
“我看他就是懒,只想躲在谷里作猪!他怀异世之能,若真想平定天下,未尝就做不到!”竹音公主恨恨道。
苏夕瑶静静的看着竹音公主道:“他曾说过,能与我们厮守一日,已胜过苟活千年,天下在他心中不值一钱,他不愿把大好时日浪费在整治军国上。若不是为了给我们在这乱世中拼抢出一块净土,我猜他根本不会去做什么军师。”
竹音公主愧疚的垂下头,低声道:“还是姐姐最知他心意。”
苏夕瑶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们都曾是心死之人,他前世亲人尽丧,孤苦无依,心性又与世间不合,虽不至轻生,亦不远矣,我们厌世之因不同,其情却是相通。”
球场小胜,贺然回来后嘴就没合上过,对三女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一方如何配合精妙、技术如何高超,开始还是暗示自己在队中的灵魂作用,后来怕她们听不出来,改成明言了,讲了半天,见三女都兴趣索然,这才讪讪的闭上嘴。
吃罢晚饭,他把萧霄与竹音喊到书房,问起兵圣一事。
竹音略一沉吟道:“兵圣乃西留国人,因受排挤,官只至偏将,西留国被留国吞并前,他已辞官隐居,故兵圣之名非其因战而得,而是因徒成名。”
“因徒成名?西屏冷枷、康国丰恒、朔国离密?”贺然凝神问道。
“你告诉他的吧。”竹音问萧霄。
“嗯,我只知这三人。”萧霄道。
“兵圣之事我也只知这么多了。”竹音微笑道。
“啊?!天河王说白宫博也是其传人。”贺然大感失望。
“按传闻推算,兵圣若尚在人世,当有百岁之龄了,白宫博不过二十七岁,若其真是兵圣传人,纵十岁开始学艺,兵圣也已是八九十岁的耄耋老朽了,年高体弱,即便不曾昏聩料也难有当年的机敏。”
贺然听出竹音公主的言外之意,跳起来道:“你是说白宫博不过是一个几近呆傻的糟老头子教出的徒弟?”
“你跳起来作什么?”竹音公主抿嘴笑道。
贺然想了想,缓缓坐下,自我安慰道:“想那兵圣自非寻常之人,老而弥坚也未可知,集一生用兵心得尽付于白宫博一身,这小子应强于众徒。”
萧霄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如数家珍的讲述起兵圣那三个徒弟的盖世功勋,贺然越听越心惊:冷枷为西屏扩土千里,灭三国,得城九十三座;丰恒将三军,同时抗赵、蔪、畞、炅四国入侵,不失一地,反先后灭了畞、炅两国;离密扶弱朔,于列强环视中三十年不倒。
“这三人还都活着吗?”贺然嘴里有些发苦的问。
竹音公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打不过人家就盼人家早死吗?都活着呢!”
贺然心里也开始发苦了,嘴硬道:“活着就好,我是怕他们死的早,我没了与其一战的机会。”
竹音公主被他那外厉内荏的样子逗得抿嘴娇笑,“你也不必吓成这样,冷枷体弱多病,十几年前就告病静养了,丰恒八年前因九次直谏而触怒了康元王,被贬为庶民,至于离密,虽还在朔国为军师,但朔王无大志,只在兵临城下时才会重用他。”
贺然暗自长长舒了口气,得便宜卖乖的做出惋惜神态道:“可惜了,无缘与兵圣一较长短也就罢了,连他的徒弟都不得一战,憾事啊!我与战凤枉自携手,却无用武之地!”
萧霄厌恶的瞥了他一眼,道:“少拉上我,天下兵家又不是只出兵圣一门,我可没你那么狂妄。”
贺然也觉得自己戏演得有点过了,急忙把话题转到密探营的组建上,初步商定以苏二哥在各国的店铺为飞鸽传讯站点,因竹音公主手下密探遍布各国,就暂且由她主理情报事宜,至于易国其他派系的密探,贺然不知根底,不敢轻用,只有与苏平疆等人商议过后,再精选些忠诚机敏的加进来。
萧霄回去后不久,就把三千甲士遣来谷中受训,训练士卒自然是孔林的事了,贺然在天恩果成熟的那几天,带人囤积了大量粮秣,然后又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的开始玩乐,谷内已快让他变成游乐场了,踢球、斗鸡、下棋、射箭……凡他所能想到的娱乐节目都一一开设出来。
这日牧山回谷探看盈草,邀贺然前去饮酒,二人喝到一半,盈草走进来道:“大王又传来书信了。”
贺然随手接过纸条,对牧山皱眉道:“告诉你手下人,以后大王再传些没要紧的东西就欺瞒他一下,他若不在旁边看着,就不要放鸽子了。”
牧山哈哈笑道:“你说的容易,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再者我们哪里能分辨要紧不要紧,真耽误了大事,不砍头才怪。”
贺然无奈的摇摇头,可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后,立时变了颜色,牧山心下好奇,却不敢询问,贺然起身对盈草道:“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讲,切记!”
盈草少见他这般严肃,急忙点头答应,贺然看牧山心痒难耐,沉声道:“出谋刺杀大小姐的人查到了,此人乃西屏谋策府掌印季贡,十日前奉命出使康国,切记,不可告知他人!”说罢他阴沉着脸转身而去。
贺然回到小楼,与竹音公主闲聊了一会,把话题引到大婚之事后,抱怨道:“苏大哥也真是的,得知我们婚期了,还姗姗来迟。”
竹音公主嗔怪道:“你这人怎这么无赖?是你害他远赴番邦的,现又怪他回来的晚了,他带队出使不能失了威仪,车仗行路缓慢,若不是加紧赶路,恐怕还要迟两三天呢。”
贺然借机开始请教出使的一些相关知识,竹音公主难得见他这般好学,耐心的细加讲解,贺然套问到了想知道的一切后,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从小楼出来,他来到孔林的营帐,挥退众人后,他不动声色对孔林道:“我对你如何?”
孔林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正色道:“若不是在军师帐下,我也得不来这份功名,我这侯爵之位全拜军师所赐。”
贺然摆摆手道:“不提这些,我说的是私交。”
孔林放松下来,笑道:“私交有什么可说的,你不是总讲大家兄弟吗。”
“你真当我是兄弟?”贺然认真的问。
孔林疑惑的看了看他,随即低声道:“我初时不敢攀附,但相处日久,知你是至诚相待,真心折节下交,在我心中早已视你为兄弟,你如此问,莫非有什么大逆之事要让我去做吗?”
贺然也压低了声音道:“非是什么大逆,但却要违犯军纪,后果也难预料。”
孔林盯着贺然铿锵道:“莫说还有共国公临终嘱托,就是没有,我也甘愿以死相报!”
贺然心头一热,此地壮士豪情绝不逊于舍身报主,断臂吞炭的春秋死士,一语相投不惜洒血而酬,他把手按在孔林肩头道:“我欲引军入赵境,报私仇,你可愿随往?”
“杀何人?”
“西屏派往康国的使臣,谋策府掌印季贡,刺杀王姊的计谋是他出的,小荷因此而丧命。”贺然咬牙切齿道。
孔林一拍桌子,激动道:“你果是至性之人,待一丫鬟尚且如此,我孔林追随这等仁主,百死无怨!此事就交给我吧,不拿到那狗儿的人头我誓不回谷!”
贺然微微摇头道:“为达目的不惜移祸至弱女子身上,这等禽兽我要亲自斩其狗头!”
这下孔林慌了,着急道:“万万不可,我们虽与赵国结盟,但你身为易****师,带兵私入赵境,恐会引起纷争,再者,这等小事何劳你亲自出马,你万万去不得!”
贺然不悦道:“这乃是我的私仇,我岂有不去之理?让兄弟冒死为我做事,我却龟缩在家中等候,你当我是何样人?这等事我做不出!勿要多言,我意已决!”
孔林哪里肯让,力劝道:“你乃易国梁柱,此行若真有什么不测,我易国何以为之啊?”
贺然笑道:“凤王、大将军、太宰皆梁柱,你莫要把我看的太重了,我们乔装成流匪,密入赵境,伏于使者必经之地,一击而退,能有什么不测?”
孔林这下有点不高兴了,道:“大人这是自欺之言,引军深入赵国之境,袭西屏使者,我虽一勇夫,亦知期间不可预料之事甚多,你乃军师,岂会不知?潜入时若被赵国发现当如何?伏击不利当如何?得手后被赵国察觉行踪当如何?”
贺然叹了口气,道:“我确知此中凶险,可是你应知道,这贼子若是不离西屏,我可能这辈子都难以替小荷报仇了,此番偏偏是他出使康国,当是小荷在天有灵,催其送命,我岂会坐失良机?纵冒些风险我也要去截杀他,否则我愧对小荷,今生都难以安宁!”
“这些我能理会,我带人去就是了,你……”
贺然沉下脸打断道:“我这人公私分明,若为国事,我也不来求你,这次是私事,你随我去,是全兄弟情义,你若不去,我绝不勉强,遵守军纪国法乃是你份内之责,我不但不怪你,还会敬你尽忠职守。”
孔林脸涨的通红,急声道:“你既当我是兄弟,为何说这等话?!”
贺然用力的握了一下他粗大的手,动情道:“我既当你是兄弟,我又怎会让你独自为我去犯险?”
孔林眼圈发红,嘴唇抖动道:“好!就凭你这句话,我孔林来世还追随你帐下!”
贺然紧抿这嘴唇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精选五百士卒,只要谷内子弟,不可动凤王之人,对外只说出去训练,命军卒带足应用之物,明夜着百姓服饰出谷。”
“这些不劳你费心。”
“你去找两个熟悉地理的赵国降卒,不可声张,我明日要细细询问,明夜带他们一起走。”
“好!”孔林起身出去了。
贺然独自在营帐中坐了良久,才起身回小楼。
第二日,贺然与孔林依降卒所讲,画了行军草图,反复斟酌后,定下了一处伏击地点,又详细筹划了潜入赵境的路线与方式,时间仓促,二人一刻不敢懈怠,直到都觉得所定计划没有什么大的纰漏了,这才松了口气。
吃晚饭时,贺然漫不经心道:“我今日又想出一个练兵的法子,晚上要去营寨督导一下,要晚些才能回来。”
竹音公主笑道:“又想出什么馊主意了?你那蹲守坟地的练兵之法真够缺德的。”
贺然哈哈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没有点缺德的法子,怎会练出精兵,你不见萧霄都把部下送到我这里来受训了吗。”
入夜,贺然偷偷把小竹拉到院外,低声对她讲了截杀一事,为让她安心,骗她说赵国会暗中帮助行事,此行绝无风险,小竹听完泪流满面,盈盈拜道:“我替小荷谢你了!”
贺然嘱咐道:“我已安排了一个亲随明早前来报信,谎称顺国意欲对我们用兵,我受大王急召去鸣钟城议事了,倘若几日后这个谎言被揭破,你再对姐姐与公主说出真相,让她们万勿忧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小竹悲戚戚的答应了,反复叮咛贺然千万小心。
军营之内,五百精锐身着各色服饰已整装待发,孔林对贺然点了点头,贺然走到队前,只说了一句:“是兄弟的跟我走!”
为避开易国与赵国哨卡,他们选的尽是些荒山野路,尽管如此,刚入赵境还是遇到了一小队赵军巡边的士卒,贺然不待对方反应过来,猛一挥手,身边亲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把那十几个赵兵尽数斩杀。
孔林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贺然为了给小荷报仇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一行人晓宿夜行,贺然这次算是尝到了行军之苦,没几天嘴上就起了燎泡,好在此地尚处地广人稀时期,只要避开城池,就不用太过担心赵军来剿,加之他们人数不多,又百般潜踪匿迹,一路行来,倒也顺利。
入赵境五百里时,出了意外,两个赵军降卒对此地都不甚熟悉,以至误入歧途,发觉时已行出了百里之遥,气的贺然险些把他二人杀了,他计算了一下时日,感觉照此速度行军已然来不及了,他把孔林叫到身边道:“余下几日须加紧赶路了,我看夜间行军就快些吧,不用那么谨慎了。”
孔林连连摇头道:“使不得啊,若真惹来赵军,我们即便杀了那狗儿,恐也难回易国了。”
贺然自知事不可为,他实在不忍让这些军卒因自己的一己之私而送命,眼睁睁的错过了为小荷报仇的最佳良机,不禁心下凄苦,仰天叹息了一声,颓然道:“那就回去吧。”
孔林默然的转身而去,贺然抽出宝剑狠狠的砍起树来,等到发泄的差不多了,却见孔林带着几个偏将已站在自己身后,贺然把剑还匣,摆摆手道:“回程吧,趁天色未明,多赶些路。”
孔林躬身道:“我与手下商议过,他们均赞同加紧赶路去截杀季贡那狗儿!”
“当真?”贺然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道:“多谢各位弟兄了,但我不能让你们为了我枉送性命,他日再寻复仇之机吧,回程。”
偏将苏明上前一步道:“军师,小将能追随大人帐下已觉是幸事,蒙大人不弃,以兄弟视之,在下早有效死之心,我之家人又受大人恩惠,安居谷中,此时若不能为大人分忧,小人日后无颜再见大人,请大人下令,小将纵死亦甘心情愿!”
其余几个偏将一齐躬身道:“我等与苏明同执一心!请大人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