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月山庄,小荷兴冲冲的提着一个包裹跑进苏夕瑶的房间,沉思中的苏夕瑶不悦的嗔怪道:“慌慌张张的跑什么?”
“贺然托人给小姐送来些书籍。”小荷兴奋的包裹放到几案上。
苏夕瑶情不自禁的“氨了一声,随即蹙眉道:“他为何要送书籍来?打开。”
小荷巴不得的答应一声,解开了包裹,见是一摞纸,第一页上写着:姐姐万安,自分别小弟我日不在思念,如今我已逃离定阳。小荷惊喜道:“是书信!”
苏夕瑶心中欣喜,因小荷在场不便急着翻看,随口道:“还是那么不长进,一封书信写的比几本书加起来还要厚。”
小荷替他分辨道:“他已经长进很多了,离开前他哪里会写这许多字?”
苏夕瑶瞪了他一眼,责怪道:“都是你偷懒,若教他习字时勤勉些何至如此!”
小荷撅着嘴小声嘀咕道:“小姐明明知道是他不肯学,这时反来怪我。”
苏夕瑶无奈地摇摇头,笑道:“你们两个总是有理,去吧。”
小荷知道她要看书信,不再多嘴,识趣的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忍不住又跑了回来,想探寻一下书信内容,进门见苏夕瑶还在原处面带愁容。
“小姐为何事发愁?可是他还有危难?”
“他暂居竹音公主府邸,有她照看,应无性命之忧。”
“他怎又与那竹音公主扯上了干系?”小荷有些不平道。
“竹音公主当他是贤才,刻意要笼络他。”苏夕瑶淡淡道。
“哦,小姐,他果然厉害,我先前只当他就会做些奇巧之物,没想到还会带兵打仗。”
“唉,他胸中所学岂止这些,只是……”
小荷见她欲言又止,问道:“难道他还有惊人本领?”
苏夕瑶不置可否的叹息了一声,幽幽道:“不论他有多大本事,却只心在山野,如今偏偏卷入纷争不得脱身,真难为他了。”
“我看他是心在小姐才是。”小荷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愈来愈放肆了!”苏夕瑶红着脸呵斥道。
小荷毫不在意,用眼瞟了瞟那堆书信,苏夕瑶轻哼了一声,道:“去看吧,言及你之处比言及我的还要多,此书应下给你才是。”
小荷喜滋滋的抱过书信看了一遍,笑道:“小姐,咱们明日就去朝都吧,我看他都快得相思病了。”
苏夕瑶啐了她一口,随即皱眉道:“前些天他就托晴云写信邀我去朝都,此番又亲自写信来,你也知道他并非饶舌之人又是奇懒之人,若没有什么缘故他肯定不会费这么大力气自己写什么书信。”
“他不是说有要事与小姐相商吗?”
“糊涂,他与我能有什么要事?这你也信他!”
“终身大事岂不是要事?”小荷嘻嘻而笑。
苏夕瑶玉颊绯红,作势欲打,小荷笑着求饶道:“小姐饶命,小荷不敢了。”
苏夕瑶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复又看着那堆书信,思索道:“他此举真令我难解。”有些话她不能对小荷讲,她心里明白,贺然虽整天嘻嘻哈哈的像个孩子,但他本性是个极知道轻重的人,真遇到事他比谁想的都多都周全,他绝不会是因为相思而让自己去朝都,此中必定有什么事他不方便在书信中说。
“这有何难,小姐到朝都当面问他一问不就清楚了。”
苏夕瑶何尝不想立刻赶往朝都与贺然相会,自他走后自己的心仿佛也随他而去了,整日烦躁不安再无先前的宁静与恬淡,可一来是出于矜持不想往就,二来又恐自己千里赴约增加二王子这般人对他的嫉恨,是以踌躇不决。
“小姐这几日清减了许多,我……”小荷刚说到此处,小竹脸色煞白的闯了进来,颤声道:“小姐,老爷归天了,少爷杀了钦差带兵返回封地了!”
苏夕瑶闻言如晴天霹雳,娇躯颤动几乎都坐不稳了,在小荷的扶持下她闭上双眼珠泪如断线珍珠滚落香腮。
过了一会,一身征尘的苏平疆哭着闯进屋中,姐弟二人抱头痛哭。良久,苏夕瑶才止住悲声,哽咽的问:“父亲是如何亡故的?”
苏平疆满眼血丝,咬牙道:“大王归天,番邦趁机来攻,二王子派他小舅子作钦差来边疆督战,父亲大人与他定下诱敌之计,可那鼠辈临阵胆怯,躲在城中不敢出战,贻误了战机,父亲大人为让我逃命与敌拼死力战,终因寡不敌众……”
苏夕瑶咬着牙踹了他一脚,厉声道:“你……你这混账!抛下父亲独自逃生,怎还有脸来见我!”
苏平疆嘶声道:“若非父亲以死相逼,小弟怎会作此不孝之事,小弟此刻痛不欲生,姐姐你杀了我吧!”
苏夕瑶抱住他,二人又哭成一团,在小荷与小竹的劝解下,二人慢慢止住悲声,苏夕瑶声音已经嘶哑的问:“你杀那钦差为父报仇虽有些鲁莽,却情有可原,但你引兵回来意欲何为?”
苏平疆恨声道:“小弟杀那混帐实是情非得已,我去找他理论时,他不但不认错反而诬我临阵脱逃,要治我之罪,不杀他小弟就活不成了。”
苏夕瑶点点头,苏平疆接着道:“姐姐应该知道那二王子是什么货色,我杀了他小舅子他怎会饶我?与其屈辱而死不如拼死一搏,如今边关已破,赵国山河破碎,我们既已被逼走到这一步,余下只有自立一途,不知姐姐以为如何?”
苏夕瑶凄声道:“母亲尚在定阳,你这岂不害了全府之人?”
苏平疆泣不成声道:“我这就带人去救母亲。”
苏夕瑶急忙拉住他道:“你这点人如何能攻下定阳?”
“金世兄统领城防,我去劝他与我共同起事。”
苏夕瑶摇头道:“且不说世伯天河王对朝廷忠贞不二,即便是金世兄也绝不会有反意。”
“那便如何是好,小弟累死双亲有何面目活于人世!”说着就要拔剑自刎。
贺然得到这些消息比苏夕瑶稍晚了两天,这****吃罢晚饭闲极无聊,在小楼前的草丛中捉了几只类似蟋蟀的草虫,正趴在陶罐边用细草逗弄它们时,竹音公主走过来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贺然险些跌个狗吃屎。
贺然听到小来的笑声,以为是她和自己嬉戏,一边往起爬一边骂道:“你个小丫头,看我不抹你一脸泥的!”可扭头却见竹音公主正冷冷的盯着他,吓的他连忙闭上嘴,垂手站在一边。
竹音公主先让小来退下,才恨声道:“这么大的人还与孩童一般捻草戏虫,你不觉羞耻吗!”
贺然胆怯道:“小人知错了。”
竹音公主气哼哼的走进小楼,贺然急忙跟进去,老老实实的在她身侧垂手侍立。竹音公主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指指对面坐席道:“请坐吧,贺贤士!”
贺然诚惶诚恐的道了谢,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竹音公主看他那副德行气不打一处来,眯起眼看着他道:“你不用如此作态,你当我不知道你贺然是何等样人吗。”
贺然唯唯诺诺道:“小人无才无德,有负公主厚望,心中愧疚难当。”
竹音公主见他还是如此,气的眼中冒火,娇叱道:“你……”贺然浑身夸张的一哆嗦,急忙起身垂手而立。
竹音公主咬着樱唇瞪视着他,恨不得上去使劲踹他几脚,过了一会才咬着银牙道:“好,方才踢你那一下……,是我的不是,这总行了吧!”
贺然听她认错,不敢把戏演过火了,赔笑道:“公主言重了,公主对小人有活命之恩,莫说踢几下,公主就是要杀小人,小人也不敢皱下眉头。”
竹音公主见他又恢复了往日无赖神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命他坐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地理图摆在几案上,娇声道:“昨日我已把天下形势详尽的说与你听了,今日你再找托词,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贺然盯着那张图看了一会,语气平静的说:“若要我献策,公主须言明是想复辟故国还是想复兴蔪国。”
“想复辟故国当如何?想复兴蔪国又当如何?”
“若想复辟故国,我看一时半会绝难做到,若想振兴蔪国,我劝公主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愿闻其详。”竹音公主明眸闪动,专注的看着他。
“先讲蔪国,如公主昨日所言,其一统天下数百年,如今虽已势衰,但在四海之民心中仍尊天子为主,是以各方诸侯出于民心、道义,不敢轻言灭蔪,可也因此故,蔪国亦是各国心腹之患,此处一举一动皆惹人注目,如现在般止戈息兵蔪国尚可偷安,虽日后必亡,也应是最后灭亡之国。若想煽动民心再统天下,天下诸侯必共伐之。”
竹音公主点点头,贺然接着道:“且蔪国地处中央,四周群雄环视,强国居之可遏制四方,弱国居之则万难发展。”
“这些我知晓,我若想复辟故国,公子有何见教?”
“康国灭竹国距今已十余载,竹国只是一小国,纵竹国之民尽皆心向公主随你揭竿而起,也难敌康国随意一击,况百姓只要还吃的上饭,谁愿以命相博呢?到时肯追随公主的恐十中无一。”
“你所言极是,这些道理我也是知道的,依你之见我该怎么作?”竹音公主听他分析有些见地,脸上露出恭敬之色。
“我若是公主,就尽享奢华,且图安逸,不以天下为念,不以万民为忧。”
“你这是什么话!”竹音公主不悦道。
贺然淡淡道:“即便公主得以复国,荣华富贵比之现在亦强不了多少,忧心之事却增加百倍,何苦自讨苦吃。”
“我岂是贪图自身富贵?我是要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修德政已安天下!”
“哼,万民安乐与公主何益?人生如过隙白驹,转眼即逝,为他人操劳一生,活的岂不冤枉?”贺然不屑道。
竹音公主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白了他一眼道:“都如你这般贪图安乐,天下何以得治?”
贺然笑道:“世上之人若都如我这样,天下早就太平无事了,哪里会有什么争战。”
竹音公主被他噎的无言以对,撅起小嘴气道:“尽是些歪理!”
“唉,此乃至理啊,只可惜人心不足,世间多奸诈贪婪之人,大道难行埃”贺然感叹道。
竹音公主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甜甜的对贺然一笑,柔声细语道:“细想确是此理,竹音若想扫除天下奸诈贪婪之辈,使公子所言之大道通行于世,当从何做起呢?”
贺然听她绕了一圈还是想争霸天下,没好气道:“公主何必总是为他人着想,如此佳人谈兵舞剑岂不有负天意?”
竹音公主眼中露出寒光,咬牙切齿道:“即便不为他人着想,灭门之仇岂能不报?我一家老小三百余口尽命丧于康元王之手,不杀此贼我死后有何颜面去见父母!”
贺然心中暗自叹息,仇恨的力量比任何力量都要强大,比生命还要长久,人一旦被仇恨迷住了双眼,就如同点燃了的爆竹,为了复仇的那一份快意,明知会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人生在世有谁没有仇恨呢?又有多少人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呢?大如国家种族之仇,小如个人之仇,大大小小的仇恨如同一道道追命符般让人们疲于奔命,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让仇人不敢举起复仇之剑,有时他甚至觉得是仇恨在推动社会的发展。
贺然同情的看着竹音公主,沉吟了一会,道:“公主若欲杀康元王以报家仇,无非只有三条路可走。”
竹音公主明眸中放出光彩,娇声道:“请公子指教。”
“其一,或派人行刺,或使人投毒。”
竹音公主叹了口气道:“此贼防范甚严,我数次派人行刺均未得手,投毒更是无法下手。”
“其二,借天子之名,凭公主之能,游说诸侯,共伐康国。”
竹音公主摇摇头,“我近年一直为此四处奔走,收效甚微。”
“其三,向天子借一旅精兵,择一偏远之地,开国自治,施非常之政以召民众归附,兵强马壮之时既是报仇雪恨之日。”
竹音公主大为失望,皱眉道:“立一小国即使能与邻国修好,暂时偏安一隅尚可,但若要召民归附,邻国岂能容忍?”
贺然刚才因对她心生同情之意,脑袋一热产生了一些设想,才有了这第三条之说,听她一问觉得要实现自己那些设想把握并不大,想起自己当初就是因一时冲动应了许经之约,才混至这步田地,不禁泄了气,笑道:“小人只是姑妄说之,若公主以为此路不通,就一笑置之吧。”
竹音公主听出他又要搪塞自己,追问道:“你所说非常之政可否说来听听?”
“呃……,这个小人还没想好,只是觉的欲做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政。”
“哼!贺然,贺公子,我知道你对我一直心存顾忌,我虽坦诚相待也不能得你信任。”贺然想要辩解,竹音公主摆手止住他,接着道:“这立国一策你心中必是已有筹划,你不愿说与我听,我也不强求,但你所说的‘偏僻之地’我已选好,赵国定国公之封地背靠绵延群山,相邻只有弱小的顺国。”
贺然吓了一跳,急忙打击她道:“公主莫非是在说笑?顺国可绝非弱国,我听金典兄长说过,虽略弱于赵,却也可算是强国了,还有公主怎么忘了赵国?”
竹音公主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赵国正处风雨飘摇之中,即便能躲过灭国之祸,也难有往日之威了。”
“啊!番邦……”贺然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妥,急忙闭上嘴。
竹音公主抓住了把柄,秀眉一挑,道:“我刚说赵国有难,你就猜到是番邦为祸,贺公子还说自己无才吗?”
贺然心中苦笑,暗道这哪是我的才能,因牵挂苏夕瑶,无暇与她分辨,低声下气的问:“不知公主还有何消息?”
竹音公主见他神色焦急,不想再戏耍他,“番邦攻破了赵国边疆,定国公战死,其子苏平疆领兵返回封地,已成谋反之势,番兵长驱直入不日就将抵达定阳。”
贺然初听定国公身亡,脸色都变了,后来听到苏平疆领兵回了封地,心里稍稍安定些,皱眉道:“依公主昨日所言,番邦当前尚喜游牧不惯定居,攻赵无非是想掳掠些人口与财物,逼迫赵王签下城下之盟,其后自会撤兵,赵国虽有折损但还不至伤筋动骨。”
竹音公主听出他话中之意还是不想让自己选择定国公封地,微微笑道:“番邦虽不足虑,但康国趁火打劫,已连下赵国十五城,其先锋已饮马天河,大有与番兵会师定阳之势,你还认为赵国不至伤筋动骨吗?我看是骨断筋折才对!”
二人四目相对,都难掩内心喜悦,他俩虽目的不同但都盼着赵国越乱越好。贺然想到苏平疆即已自立,那自己与苏夕瑶再也不用顾忌什么二王子了,恨不得立时就飞到归月山庄,躬身向竹音公主请求道:“如此说来此地还真是用武之所,小人想代公主前往定国公封地考察一番,看看公主是否能在此地立国。”
竹音公主啐了他一口,叱道:“少在我面前耍你那小伎俩,你何不直说去考察你那苏小姐?”
贺然嘿嘿笑道:“公主聪颖过人、明察秋毫、洞悉世间……”
“够了够了!”竹音公主不耐烦的喝住他。
贺然只得闭上嘴,望着她眼中露出乞求之色。竹音公主看他那可怜相有些不忍,柔声道:“你且稍安勿躁,此刻赵国境内兵荒马乱,盗贼四起,我就算放你归去,你也难活着回归月山庄,如今蔪赵边境盘查甚严,我无法派人护送你。”
贺然对上次遇到劫匪之事仍心有余悸,明白她说的是实情,只得压下回家的冲动,好在知道了苏夕瑶一时不会出什么事,这些日子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下来。
竹音公主见他踏实下来,说道:“据我所知这苏平疆统兵打仗的本事远不及其父,多勇少谋难成大事。”
听她这么评价苏平疆,贺然又开始担心了,默默盯着那张地理图没有出声,竹音公主探身道:“你回去之后不妨找机会取而代之,你我共谋天下大事。”
贺然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下意识的向后移了移身子,笑道:“小人生性不喜政事,且好逸恶劳,对权力躲避犹恐不及,何谈争夺。”
“那苏平疆日后若被他人所灭,你与那苏夕瑶将于何处存身呢?”竹音公主嘲讽的看着他。
贺然烦的要死,心里暗骂,这是******什么世道啊,真没好人活路了。难道真去投靠暖玉夫人?这不成了带着老婆投靠情妇了吗?就算自己愿意苏夕瑶也不会去啊,再说自己也不可能跑去吃软饭埃
见他不说话,竹音公主鼓动道:“遭逢乱世,好男儿当趁势而起,替天行道,成就一番功业!你切不可贪图一时安乐,误了大好时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若再这般不思进取,祸事不远矣。”
贺然叹了口气,指着图上的顺国道:“公主不要欢喜过了头,此刻顺国动向尚且不明,这才是最让我忧心之处。”
竹音公主道:“顺国君臣都与定国公交好,定国公新亡,念在旧情他们应不会马上攻打其子。”
贺然摇摇头道:“人心难料,为图霸业人情算的什么,况且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说着指了指番邦之地,道:“顺国与赵国历代受番邦所扰,荣辱与共,自不愿看到赵国被他人所灭,出兵救赵的上策不是驰援定阳,而是挥师直指番邦巢穴,哪怕只是佯动,我猜不待顺国之师远行,番邦即要撤兵,剩下康国,则不足以灭赵了,摆脱困境后赵国必会派军围剿苏平疆,那时形势就危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