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心中虽烈焰熊熊,可脸上却早已被寒风吹得几乎麻木,这种天气纵马狂奔是什么滋味只有马上之人才能体会。
一口气跑出三十余里,红亯提醒道:“大人,歇息一下吧,有些马匹已经跟不上了。”
贺然回头看了看,这二百来人的队伍已经拉开很长了,他坐下的良驹虽还是奔跑甚健,可有些军卒的马已经出现疲态。此刻他被焦急与愤怒冲昏的头脑已经恢复过来,知道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遂勒马停了下来。
等后面的人赶上来后,他吩咐道:“都下来让战马略作歇息,半数人改为步行,让出马匹,余者两马换乘。”
众人虽都不愿离开军师,可军令难违,很快马匹重新分配完毕。
又歇息了一会,贺然下令出发,直跑到人与马都坚持不住了才再次歇息,此时已夜色渐浓。因出来匆忙他们连干粮都没带,只得打了些野物烤了充饥。
贺然食难下咽,只喝了口水就躺在地上不动了。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他翻身起来又要上马。
红亯面带难色,小声道:“大人,让马匹多歇息一会吧,这样跑下去非把马累死不可。”
贺然四下看了看那些犹自喘息的战马,焦躁的不住皱眉,估计了一下路程,三百里路程只走了差不多一半,的确不能把马累垮,无奈之下只得再次躺下。
接下来的路程,尽管有红亯不住劝阻,但第二天到鸣钟城时还是累死了数匹战马,贺然下马时两腿不住打颤几乎都站不住了。
守城军卒看到军师回来了,立时欢呼起来,贺然看到城防仍在自己人手中,心里安稳些了。
许统与竹音闻报急急的迎了出来,见了贺然二人脸上均有愧疚之色。
来至大将军府,不及坐下,贺然就抓起一只茶盏狠狠的摔在地上,对许统吼道:“你这大将军怎么当的?!连个城都守不住!”
许统满脸羞愧,额角青筋暴起,“是我无能,嘿!你快想办法救人吧,事后你杀了我都行,我实在没想到这帮王族会起来造反。”
竹音公主想替许统说句情,可看到贺然暴怒的神情只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垂下了头。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贺然跟审犯人般呵斥道。
许统自知有过,他是率性之人,被贺然这样呵斥不但不觉恼怒反而还觉得应该如此,可他心中也有不平,抱怨道:“还不都是你的新政惹的祸,那些王族打听到了你在宁安推行新政的事,想到这样下去早晚没好日子过,所以就联合起来聚集家奴、门客潜入城中突然发难,苏戈和几位重臣都被截进宫去了,那三个为首的侯爵事先以拜见大王为名,进宫劫持了大王,逼禁卫退出王宫,现在里面都是他们的人了。”
“他们要怎样?”贺然发泄过后,火气小了些。
许统看了他一眼,道:“放出话来了,要你死或赶你出易国。”
贺然轻蔑的哼了一声,转向一直垂着头的竹音问道:“府内有人受伤吗?”
竹音抬起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当时四下都是贼众,我想去救姐姐,可……”说着又垂下了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夕瑶在贺然心中的分量,自己未能救出她却独自逃出来,她觉得愧对贺然,她已经做好了像许统那样被呵斥的心理准备了,她太了解贺然此刻的心情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贺然不但没有对她吼,反而柔声安慰道:“你不必自责,这不怪你,那种情势下你选择逃出来是最明智的,唉,你要再被擒去了,我这心就更乱了。”
竹音望向贺然,一双明眸中隐有泪光,芳心波潮翻滚,一方面是感激他的体贴,另一方面,从这几句话中她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尽管大婚之日,贺然曾舍死保护过她,可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在他心中是无法和苏夕瑶想比的,所以她觉得这次贺然肯定会责怪自己,万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未免在许统面前失态,她又垂下了头,可两颗晶莹的泪珠还是掉了下来。
“叛贼都在王宫吗?”贺然再次问许统。
“嗯,怎么办?”许统满眼期待的望着他。
贺然一路上一直在盘算着这里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并一一筹划了应对之策,当前的情势是他预计中最可能的发生的一种,凭那些王族手中的那点势力最有效的就是控制苏平疆。
“谷内军卒是谁带来的?”贺然问竹音。
“田九,就在府内。”
贺然对门外喊道:“传田九!进来!”
不一会田九跑了进来,参拜已毕,一脸兴奋道:“大人回来了就好了。”
贺然对他点点头,道:“你即刻带人去把那三个作乱混账的近亲给我拿来,谁挡杀谁,越快越好!”
田九愣了一下,迟疑的说了声领命,却没有动,低声道:“大人,那些可都是大王的亲族……”
贺然微一皱眉,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冲门外喊道:“红亯!”
红亯应声而入,贺然吩咐道:“领田九带来的子弟连同咱们带来的,去把作乱三侯的近亲都给我捉来,小心,他们应有防范,把那些爪牙给我杀个干净!”
红亯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田九见状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眼中显出凄苦之色,猛然拔出了肋下钢刀朝颈中抹去。
竹音已经注意到他的变化,在他抽刀时也拔剑在手,纵身过去嗜邪剑直击在刀身上,田九把握不住,钢刀当啷啷的掉在地上。
田九死意已决,俯身又去拾刀,红亯急忙上前抱住他,田九奋力挣扎着。
贺然喝道:“放肆!”
田九不敢再寻死,忽然跪倒在贺然面前涕泪横流的嚎啕道:“小人愧对军师,无颜再活在世上了……”
贺然皱眉道:“我知道你不是怕死之人,也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冒犯了王族怕我会受大王责罚,可你糊涂,这个时候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再说他们犯上作乱已是死罪,尽皆诛杀都不为过!”
田九见军师懂得自己心意,不再那么委屈了,哽咽道:“是小人糊涂,乞请军师还是让我去吧。”
贺然对红亯摆摆手,红亯会意,快步走了出去。
田九目光中现出绝望之色,凄声道:“大人难道……”
贺然拍拍他的肩,道:“不是我不再信任你,而是你这个样子我怕你做事出差错,你不要多想,当日跟我入赵境袭杀季贡的都是我的兄弟,你甘愿背负骂名去救兄弟们的事,我们永不会忘,先下去歇息吧,要是真攻打王宫可得看你的了。”
田九心中激动难以表达,含泪喊了声“军师”拜了拜大步走了出去。
“不能硬来啊,攻打王宫万一把这帮人逼急了……”许统不无担心的看着贺然。
“那怎么办?你替我选个国家送我走吧。”贺然显然对他余怒未消。
许统受不了他那语气,喊道:“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你……嘿!”
竹音轻声对贺然道:“有话好好说吧,大将军现在心里也不好受,你就别难为他了。”
贺然重重的吁了口气,看着许统道:“等红亯把人抓来,咱们就兵围王宫,逼他们让大王见咱们,是不是硬攻依形势而定吧。”说到这里他狠狠的拍了下几案,骂道:“这他娘的是什么事啊?还没隔多久呢竟逼得我二次围宫!”
竹音怕他说着说着又勾起火气,柔声道:“你这一路劳乏,趁这个时候赶快歇息一下吧,那三人散居各地,红亯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快了也得到深夜,你养足精神要紧,大家都指望你呢。”
贺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睁眼对许统道:“这个时候千万要稳住军心,与那些王族有瓜葛的将士都调到城外去,放出舆论,就说三侯犯上作乱,意图篡取王位,让百姓都呆在家里不得聚集,以免生乱。”
许统刚要吩咐人去做,贺然又问:“那几座城池都派人去安抚了吗?告诉各位城守,牢守城池,不必派兵来此勤王。”
许统答道:“公主已想到此节了,都派人去了。”
贺然欣慰的看了看竹音,道:“咱们回府。”
军师府内,除竹音居住的院落经过仔细打扫外,其余只是草草收拾了一下,贺然在苏夕瑶的正房内转了一圈,看着门窗上的刀斧砍过的痕迹和地上依稀可见的血迹,不免更加揪心。
他本想命人仔细打扫一下,可看到府内那些仆从大多有伤在身,也就没有说。
竹音怕他在这里会胡思乱想,拉着他去了自己的院子。
看到小来一条胳膊包裹着,贺然急忙问:“伤的重吗?”
小来看到贺然回来了,哇的一声就哭了,摇着头道:“我没事,小去被他们带走了,还有小竹姐……”
竹音急忙把她推出去,训斥道:“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还嫌他心不乱嘛,不许再哭了!”
小来勉强收住悲声,抹着眼泪回自己屋了。
竹音回来时,贺然已经脱去征袍躺在了榻上,两眼紧闭胸口不住起伏。她坐到榻边轻轻给他捶着腿,明眸看着他那憔悴的脸心中一阵阵难过,忍不住暗自叹息,这个不愿长大的男人怎么就那么命苦呢,老天仿佛是存心要和他作对,他越是想清闲就越是逼得他奔波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