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落座后,宁安官员皆垂首不语,作为降官本就战战兢兢,突然发布的新政更是令他们措手不及不禁各怀心思为自己的前途暗自打算。
贺然此时反倒没了笑容,对陆江及众人拱了拱手,面带歉意道:“陆大人,诸位大人,贺某此番行事鲁莽了,来宁安前我一直打算与诸位共同商议宁安该实行何种新政,可方才受群情感应头脑一热,草率定了新政,诸位大人请多多谅解,贺某绝无对诸位大人不敬之意。”
贺然的态度令众人心中大为舒服,纷纷拱手而谢,凝重的气氛顿时变得融洽了许多,有善于献媚的连忙送上溢美之词,有的大赞易军城前一战英勇绝伦,有的称道军师体恤子民施千古仁政。
贺然略做谦逊,继而道:“我的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就无法收回了,现在唯盼诸位不要让我为难。”说完他面色平静的看着众人。
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冷了下来,在众人听来,贺然的话无异于是一种明示,其意不言自明。新政对老百姓来说肯定是好的不能再好,可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却是坏的不能再坏了,在座的非富即贵,支持新政就意味着放弃以前的使奴唤俾的舒适生活,如果不支持,最好的结果恐怕就是净身出城了,说不定还有小命不保的危险。
在压抑的沉寂中,陆江缓缓站起身,先巡视了一眼同僚,然后对贺然拱手道:“军师怀上天之德立旷古仁政,实令在下敬服之至,为官一方本就应造福百姓,在下无军师之奇才,且力微德浅,空怀济民之心而无所作为,思之每每汗颜,如今得遇军师,实陆江之福,在下愿肝脑涂地以供驱驰纵死无憾,如能为军师惠民大业略效微劳亦不枉此生了!”
贺然见他说的词真意切心下颇为感动,新政说起来不难,可最缺的就是品性纯良的执行者,他欣慰的点了点头,道:“陆大人肯鼎力相助,实乃宁安之福,也是贺然之福,有劳大人继续作这城守之职吧。”
“这……”陆江有些为难了,他方才所讲的确是肺腑之言,他是真心的想造福一方百姓,可对藏贤谷那一套治理方法的了解也只限于道听途说,他很担心有负贺然期望。
贺然看出他的心事,笑道:“陆大人放心,新政说起来只寥寥数语,我带来的这些手下皆是藏贤谷子弟,他们对这些法令可谓倒背如流,我会暂且留下一员将领并三五十人,一则帮大人推行新政,二则协助维护治安,等百姓都熟知新政后,大人再把他们遣回我帐下即可。”
陆江心里踏实了些,躬身领命坐了回去。
贺然知道他还有未尽之言,只是在此情境下同着众人不便多讲,遂看了一眼如坐针毡的那众官员,道:“我知道新政之出太过突兀,诸位恐难一时做出抉择,这样吧,大家且请散去,仔细斟酌后再做行止,去留随意,我绝不勉强,留下的是我易国子民,只要奉公守法可保后世无忧,至于要离开的,我也要奉劝一句,你最好安安分分的去做与世无争的良善之民,如若敢与易国为敌,不论你采用何种手段,我都会让你明白什么是后悔莫及!”
众人诺诺而应,各怀心事的起身离席。
贺然又唤住众人,脸上有了肃杀之气,冷声道:“还有一条,你们如果哪位身负民众血债,那你可是想走也走不了的,赶快回家自己了断吧,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闻听此言,有几个人立时就面如土色了,一华服老者干脆就坐到了地上。
贺然灿然而笑,对那老者道:“看来你是走不了的吧?”
老者面色惨白,鼻涕横流的喊嚷:“悔不听人言啊!悔不听人言啊!!早要是舍了家财逃去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啊!!”
旁边一人面带鄙夷道:“你是出了名的舍命不舍财,如今财命两空,活该报应!老天有眼啊!”说罢,转身快步走到贺然身前躬身施礼道:“小人壶共,职居宁安东门卫,愿追随军师,辅佐陆大人为宁安出力!”
看此情景不问可知这壶共与那老者仇恨匪浅,如今见那老者将遭报应,是以甘心效命了。
贺然没有即刻表态,而是用目光向陆江征询意见。
陆江显然是对壶共很赏识,连忙对贺然点头,贺然这才笑着走上前扶住壶共道:“好好好,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你现在就去做好东门卫分内之事,接下来如何做陆大人自会安排。”
壶共领命,又向陆江施了礼阔步离去。
望着被掺走的老者,不等贺然发问,陆江就低声解说道:“此老者乃越岭将军之父,仗着儿子的权势一直在宁安作威作福,可谓恶事做绝,历任城守皆不敢得罪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继续道:“下官也敢怒不敢言,越岭将军在攻打藏贤谷之战中死于军师天火之中,大王……哦,是顺王念其忠勇更加厚待其家,这老者也就愈发的变本加厉无法无天,壶共的老父只因背后说了他几句坏话,就被他活活打死,唉,屈死在他手上的冤魂少说也有几十条,如今总算得彰天理了。”
“如此说来让他自己了断倒便宜他了。”贺然笑着拉陆江坐下,回头对席群吩咐道:“派几个兄弟跟着那老东西去看看,免得他垂死作乱,若其欲勾结余党反抗就一并都杀了。”
席群领命而去,贺然转向陆江道:“陆兄啊,我可要多谢你啊,方才你若不是挺身而出,我还真为难了,陆兄若不承担此任我还真不知道该派谁当这宁安城守。”
陆江闻言慌忙起身施礼道:“军师折煞下官了,这陆兄之称下官是万万受不起的。”
贺然亲热的再次拉他坐下,道:“你要再跟我这样客套我可就心中不安了,你可要知道,这宁安虽小,可治理的好与不好却直接关系到日后局势的发展,宁安治则顺国可得,若宁安不治,呵呵,我易国别说开疆扩土,日后能不能抗住顺国反噬都难说。所以我要把宁安交给自己信得过的兄弟,你要不能与我推心置腹,我这心如何放得下埃”
陆江见他把宁安说的这样重要,心中更加忐忑,皱眉道:“多谢军师厚待,可……陆江不是怕受辛劳,实在是怕难当大任,万一要是管治无方,岂不是要坏了军师大计,军师是不是可以从帐下派遣一将为城守,陆江愿竭精殚力以为辅。”
贺然十分干脆的摇了摇头,道:“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一来是你的为人为官有口皆碑;二来是我若派人来作城守宁安百姓恐一时难以敬服,他也不如你熟知这里的人情世故。这城守之职你是别想推掉了,哈哈,我就认上你了,兄弟这个忙你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话说到此陆江感受到了军师的真诚,长长呼了口气不再那么拘谨了,望着贺然道:“既然军师这么看得起陆江,那我再不痛快些就有小人之嫌了,不瞒军师,我是真心赞服军师的新政,也是真想为百姓做点事,可我此刻最担心的就是为官处事不合军师心思,辛苦帮倒忙。”
贺然慢慢收起了热切的笑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静的看着陆江道:“陆兄啊,这为官之道,说难那是真难,你为官多年,我为官不过一两载,这为官的难处想必你比我体会更深。”
陆江叹了口气,道:“何止是一个难字可以说尽的啊,我正因参不透为官之道,年过四旬才作至区区小城的城守,军师出仕不过一两年就位极人臣,愚智相较差之天地埃”
贺然轻轻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道:“我作军师全凭侥幸打赢了几场仗,易国危难之时我恰逢其遇罢了,陆兄则不同,在我看来,你并非因愚而仕途不畅,也并非是参不透这为官之道,而是向上不甘折腰献媚,向下不愿苦了百姓,这样的官……可是最难作的。”
陆江仰头慨叹一声,再次望向贺然时,眼中大有知遇之意,“军师过奖了,唉,正如军师所言,我这官作的真是难啊!”
贺然把陆江面前的冷茶倒掉,重新为他倒满,口中道:“从此以后就不难了,除非易王有命,否则谁都别想干扰你治理宁安,你不用看任何人脸色行事,包括我在内。”
“啊?!”陆江诧异的看着贺然。
“就这样,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贺然平静的眼光中带着坚定。
“军师这样讲……我这官可就更不知道该怎么作了。”陆江惶恐且迷茫,照军师这么说,他这宁安岂不成了独立王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