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见苏平疆这副样子心中多少有些不忍,起身道:“前些日白宫博兵临易国,你可知道?”
苏平疆茫然的摇了摇头。
“今日顺军再次入侵可知道?”
苏平疆惊愕然道:“顺军打到了何处?”
贺然叹息了一声,道:“我如果被假传的王命逼走,这个时候南家兄妹恐怕已将鸣钟城献于顺国了,现在可以断定南荠是白宫博派来迷惑你的。”
苏平疆急声道:“不!你们误会南荠了,她心地良善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想这都是她那两个兄长胡作非为,你先前不也称赞过南荠贤良吗?!”
贺然讪讪道:“她太善于伪饰,我被她骗了。”
苏平疆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南荠真的很好!”
贺然皱眉道:“他们不止一次的假传王命,那上面盖的玺印是不会错的,南荠若没有参与,这玺印他那两个兄长如何能得到?”
苏平疆愣了一下,随即道:“玺印是我盖的,不关南荠的事。”
苏夕瑶再也忍不住了,娇声叱道:“贬凤王,夺许统兵权是你的意思?贬贺然为庶民也是你意思?他们三个哪个不是为国尽忠报效的栋梁?!贺然身陷西屏尤为你的社稷着想,千辛万苦逃离虎口还借来了两万康国大军,数千里跋涉而来却被你一纸王命险些逼出反名,你就是这么作大王的吗!”
苏平疆无言以答,他不敢去看姐姐,满脸歉意的望向贺然。
“我看你是被那南荠迷了心窍了,难道真要到亡国之时才醒悟吗?还不把她绑来!”苏夕瑶气的直哆嗦。
苏平疆神色慌乱,退了两步不住的摇头。
苏戈眼见他姐弟要失和,急的不停用眼神向贺然暗示,贺然颇感为难,苏平疆这个样子让他感觉有生气又可怜,同时也很同情他,呵护爱侣本不是错,错就错在他是一国之君。
正当苏平疆无以自处时,门口忽然想起南荠那清柔的声音:“一切皆是南荠之罪,请姐姐不要再斥责平疆了。”随着声音,南荠缓步走了进来。
大家都愣住了,连贺然都没想到她敢在这个时候进来。
南荠面色平静的走到苏夕瑶面前优雅的施了礼,口中道:“南荠见过姐姐。”
苏夕瑶见到南荠敢出来,反倒收起了怒容,她是公侯之女,对自己弟弟可以大声斥责,对待外人自然而然的显出了大家之气,她轻轻的点了点头,道:“你来的恰好,不枉平疆这般呵护,你自陈其罪吧。”
苏平疆疯了一般跑过来,用力的把南荠往外推,口中喊道:“不关她的事,你们不要为难她,我向你们谢罪就是!”
南荠被推的踉跄了两步,娇声道:“大王且住!”
苏平疆望着南荠剪水双眸放出坚毅的光芒,无奈的停了下来,看着南荠柔弱的走到苏夕瑶案前跪了下去,他心如刀绞,跑过去拉起南荠自己跪了下去!
苏平疆这一跪吓的苏戈跳了起来,他家世代为苏府家奴,现在大王下跪他如何敢坐?慌慌张张的跪在苏平疆侧后方,贺然也没想到苏平疆居然会行此大礼,慢慢的起身向一边走了两步避开。
苏夕瑶见弟弟为了一个女人竟不顾君王之尊屈膝而跪,心中怒恨交加,用手指着他道:“你若要跪就去宗庙中跪,让列祖列宗看看你这光耀门楣的易国君王!”
苏平疆跪爬两步,双手扶着几案,泪流满面道:“平疆不孝愧对祖宗,但姐姐无论如何饶过荠儿吧,她纵有千错万错,我甘愿替他承担,姐姐今世只我这一个弟弟了,姐姐就可怜可怜我吧!”
苏夕瑶被他哭的肝肠寸断,这个弟弟虽不成器可毕竟如他所讲,当今世上自己只有这一个骨肉至亲了,情到伤心处,苏夕瑶也掩面而泣。
事情演变成这样,贺然不禁暗自着急,随着苏平疆一起跪下的南荠虽在默默垂泪却无过多悲戚之态,到了这个时候依然保持着那份高雅与内敛,这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罪不容诛,哭闹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惹来鄙视。
苏戈低着头,两眼盯着眼前的地面,谁都能看出他内心的挣扎,愚忠与精明并存是他的不幸。
苏平疆见姐姐已经心软,又跪爬着转向贺然,贺然急忙上前去搀他,苏平疆挣扎着不肯起来,颤声道:“我求求你,放过荠儿吧,你因有了姐姐而看淡功名,我有荠儿也别无所求了,我自知无君王之德,只要你肯放过荠儿,这大王我宁可不做了,我俩也找着个像藏贤谷的地方安心厮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连一直神态默然的南荠也惊的瞪大了眼……。
苏戈连连以首触地道:“大王不可啊,岂能为太后一人而废社稷,大王纵不恋江山也当思为先王报仇,大王说出这等言语万无道理,万无道理啊!”
南荠似乎也大为感动,泪眼婆娑道:“大王厚爱妾心领了,妾何敢再误大王?”说着她向后退了两步,出其不意的疾步朝柱子撞去。
贺然在南荠后退时看她神色就知她有寻死之意,他站着没动,南荠若能自尽那简直太好了,眼前困局也就随之而解了。
苏平疆已经哭昏了头,他没有看出南荠眼中那决绝之意,直到南荠撞向柱子他才惊呼一声窜起施救,他是身负武功之人,虽是跪着亦能飞窜而起,不过仍是晚了一步只抓住了一角裙裾,南荠用力很猛,随着裂锦之声,半幅裙裾被撕了下来,她整个人依然急速的撞向柱子。
苏戈离柱子较近,事出突然,他下意识的起身去挡南荠,南荠一头正撞在他的胸口,直把苏戈撞得倒退了好几步,若不是有柱子挡住肯定会坐倒在地,可见南荠这一撞用力之猛。
尽管是撞在了苏戈胸口上,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南荠难以承受,踉跄了一下扑到在地上,苏平疆嚎叫着扑上去紧紧把她抱进怀里,看到她并无大碍后,苏平疆嘶声对贺然道:“你难道真的要逼我二人吗?!荠儿若死了,我绝不独活!”他心中一直都很明白,只要贺然不计较,南荠就能活命,他方才苦苦哀求姐姐也是想让她影响贺然,现在见到南荠险些死去,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狠狠的瞪视着贺然。
贺然心中叹了口气,他没法怪苏戈,这兄长精明是够精明的,可愚忠之心却比自己另一个兄长金典丝毫不差,看苏平疆如癫似狂的样子,他知道是杀不了南荠了,遂难过道:“平疆啊,你也不用恨我,我知道你当我是家人,我也从未只把你当做大王,你我间手足亲情犹胜君臣之义。”
苏平疆见他说的情真意切,收起怒容哭着截口道:“你既知道这些,为何还苦苦相逼?你痴恋姐姐与竹音公主荒误朝政时我从未怪过你,你如今为何就容不得荠儿?”说着又转向苏夕瑶,“姐姐既能纵容姐夫在谷中尽享安逸,为何却对我这般苛求?”
不待苏夕瑶与贺然开口,苏平疆接着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故意难为我,这皆因我是君王之故,如今我已认错了,这君王也不做了,你们就放过荠儿吧!”
贺然痛惜的望着他,道:“你既知错也就罢了,其实我并无责你之意,如你所讲,我也不是什么励精图治之人,若无赵、顺等强国之害,若南荠不乱政,你就算整年整年的与她厮守后宫我也不会多说半句,当此时节,换位而处,我若是你也会为佳人而舍江山,可你想过没有,苏家并无子嗣,你退位之后谁来做这大王?苏家的血海深仇谁来报?”
苏平疆朝着苏夕瑶与贺然跪拜道:“易国是被逼立国,两年来平疆屡次误国误民,自知无君王德才,你虽未与姐姐成亲,但平疆早已视你为姐夫,我知你有济世之才,这君王之位理应由你来坐,古时贤王有逊位之德,平疆虽是昏君却愿效贤王让位之举。平疆虽不孝,但血海深仇却不敢忘,他日姐夫率军直捣定阳之时,平疆必当充马前卒,纵刀斧加身也要率先冲入赵宫手刃赵岃那狗贼以谢先人!”
苏戈听大王这样说,忍不住望向贺然,在他看来,苏平疆这让位于姐夫的做法十分荒谬,王室传承讲究的是血脉,莫说贺然尚未与大小姐成亲,就算已经成亲了算起来也是外人。可他虽愚忠毕竟是精明之人,心里清楚,既然杀不掉南荠,那么再任苏平疆这样心不在焉的做君王,易国用不了多久肯定会灭亡,贺然虽非苏家一脉,却德才兼备,更重要的是,贺然对苏家绝不会有二心且无权势贪念,日后苏平疆若有子嗣说不定他会再把王位归还苏家,苏家若无血脉那就是天命该当如此了,这样想来,让贺然代掌王权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苏戈虽是盼望着贺然能接过王权,可贺然却毫无此意,苏平疆刚说完,他就不住摇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样的人能做大王吗?我比你还懒于政务呢,这大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苏平疆怜爱的看了一眼怀中皱眉忍痛的南荠,抬起头对贺然道:“荠儿可能真的是受命前来害我易国的,我不做这大王了,她也就无法再给自己惹祸了,为了荠儿,这大王我是绝意不会再做了,你们也不要再计较她先前之过了,我在此立誓,南荠若有不测,我苏平疆绝不独活,姐姐,姐夫,你们若不怜小弟,就只管来取她性命吧。”说完轻柔的抱起南荠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贺然与苏夕瑶对望了一下,心中皆觉惨然,苏平疆现在的样子实在令他二人不忍再加逼迫。
苏戈轻声对贺然道:“你就代掌社稷吧,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贺然立时就急了,瞪起眼道:“什么没有办法?你不会作这大王啊?!别想都推在我的身上,你还嫌我不够烦的啊?!”说着拉起苏夕瑶就往外走。
苏戈哭笑不得的追上来,拉住他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时候你就别闹了!”
贺然正色道:“兄长啊,你为何这样糊涂啊,你我相识这么久了,你看我是能做君王的人吗?让我每天临朝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再者,我们现在最紧要的是开疆扩土,康国的军马我都借来了,我不统兵谁去统兵?日后征伐不断,我哪有宁日啊?”
苏戈一想也是,贺然这军师之位真是无人可替,现在易国这样弱小,在征战上实在是承受不起任何一次失利,换了别人领兵他还真不放心。
“那这可怎么办啊?!”苏戈搓着手问。
贺然想了一下,道:“你去找平疆商议吧,我看他这大王是不会再做了,那就让他把凤王与许统官复原职吧,咱们四个共掌朝政,我与许统对外征伐,你与萧霄守住疆土,等日后找机会除了南荠再还政于平疆吧。”
苏戈不无悔恨道:“好吧,唉,我刚才真不该去挡南荠。”
贺然苦笑了一下,道:“南荠早就看出兄长是忠厚之人所以她才撞向你身边的那根柱子,你别自责了,是这南荠太工于心计了。”
苏戈叹息着朝外走,贺然忽然想起一事,唤住他,却望着苏夕瑶道:“让音儿出来参政姐姐以为如何?”
苏夕瑶一直沉浸在哀痛之中,听了贺然的提议集中精神思索了一下,道:“也好,音儿素有济世之志且有匡国之才,让她参政恰好合她心愿。”
苏戈为难道:“公主之才是尽人皆知的,可她毕竟是女儿身,这……”
贺然平静道:“不瞒兄长,小弟自西屏归来心志与先前已有了变化,我决心要壮大易国,竹音治世才华犹在小弟之上,兄长只看藏贤谷的治理就能略知一二了,贤弟是疏懒之人,治谷之功全在竹音,如果有她给兄长作帮手,我在外面打仗就再无后顾之忧了。以女儿之身参政或为世俗所难容,但康太后还不是一样掌权施政?我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放眼朝中贤才寥寥,不借助她不行啊,哼,既然平疆放权,那我们索性独断专行一次吧,竹音广有贤名,且平疆已认她作了王姊,我想百官也不会指责我们任人唯亲。”
苏戈道:“你为何改了心性?这倒是我易国之福,公主当任何职呢?”
贺然沉吟了一下,道:“你请平疆封她作辅宰吧。”
苏戈笑道:“公主才华胜愚兄百倍,不若就让她做太宰吧,我作辅宰倒还恰当。”
贺然也笑了,道:“我知兄长之心,这两年来真是难为兄长了,但我这样的人尚且不能卸任偷闲,兄长还是去了这安逸之念吧,你我皆是劳苦之命,只盼易国他日能国富兵强再也不用担心为他国所灭,你我兄弟到那时再把酒话清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