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太子府,贺然被领到了偏殿中一间不大的厅房,看布置是太子会见亲信的地方,里面也没有别的客人。
等不多久太子就来了,见过礼略作寒暄后,太子命侍从退下。
“本宫请卿家来此特为谢罪,先前失礼之处还望卿家不要挂怀。”
贺然躬身道:“臣不敢当,殿下言过了。”
一番试探过后,太子见贺然确实不像嫉恨前嫌的样子,遂放下心,话锋一转,道:“我听闻镇国公曾到你府上去过,可有此事?”
贺然自那日因暖玉夫人而幡然自悟后,已改变了先前的一些观点,他觉得让这无道的太子继位才是最有利易国的,所以决定不再帮助二王子。
“老国公确实找过我,臣初到西屏,未敢与国公深谈。”
“哦,卿家是聪明人,该何去何从想来也不用本宫多讲,只要你心无二意,日后西屏军师之位是非你莫属的。”
贺然站起来躬身道:“臣唯殿下之命是尊,绝无二心!”
太子见他这么决绝的向自己表明心迹不禁有些出乎意料,微一沉吟道:“爱卿请坐,你与季贡之事我自会从中调停。”
不想贺然并不领情,沉声道:“我与季贡不共戴天,不手刃此贼心中不甘,殿下好意臣心领了,请殿下放心,我虽与季贡不合但绝不会让殿下为难,他日殿下觉得臣有资格杀季贡之时,臣才会下手。”
太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世人多言爱卿善诈,每每暗计伤人,今日本宫才知卿家乃是刚直率性之人,好!快人快语甚合我意。”
贺然趁机再次表白道:“臣对殿下之心可对天日,是以不愿以虚言相对。”
太子看着贺然眼光闪烁不定,似是在评估着他忠心的可信程度,过了一会,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本宫今日特为卿家准备了一道大餐,卿家可要好好品尝。”说完摇了摇案边的金铃。
贺然从他神色中已猜出他口中的“大餐”必非寻常饮食,心下暗自戒备。
铃声刚停,两个侍从就抬进了一张较大的几案,贺然心中更是疑惑,暗想是什么东西要用这么大的几案摆放呢?
两个大汉出去后不久,四名头裹红绸的精壮大汉抬着一个与那较大几案大小相仿石质长盘走了进来,那盘上盖着红绸,贺然只觉异香扑鼻食欲大动,他紧紧盯着那红绸依稀勾勒出的里面食物的形状,心里莫名奇怪的感觉到了一阵慌乱。
四名大汉行了礼退了出去,两名俏俾手托银盘走了进来,银盘上放着精致的大小不一的银刀,贺然认出其中一个婢女正是随静娴王妃去过卜师府的,她此刻正朝自己笑呢。
太子率先坐到几案边,然后指着对面的坐席对贺然道:“来,你我共案而食!”
贺然自然不敢,躬身道:“臣万万不敢!”
太子盯着他道:“卿家刚来西屏,或许还不知风俗,这种美食是宴请手足兄弟的,你若不与我共案那可就是跟我有异心了。”
贺然听他这么说,急忙谢了恩又告了罪,坐下时不敢像他那样居中而坐,而是偏左而坐以示恭敬。
太子含笑看着他,等他做好后用手缓缓的掀起了那幅红绸。
红绸刚掀开一角贺然猛的惊叫一声向后急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浑身不住的发抖。
太子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不动声色的把扯落的红绸扔到一边,盘中的“美食”显露出来,骇然竟是香消玉殒的静娴王妃!
太子看着贺然眯起眼道:“爱卿不必惊慌,烹妻飨客乃是我西屏至上之礼,这可是有典故的,你若不知我讲给你听。”
贺然惊魂未定,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太子,仿佛是被吓傻了。
太子得意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距今五百年前,如今的西屏边陲有两个小国一曰侯国,一曰旅国,二位国君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当时另一国家欲向侯国国君献一名曰妘姬的美女,路径旅国时恰好被旅君遇到,旅君贪恋妘姬美色,遂强收为妻室,侯君闻之大怒兴兵讨伐,一战就是三年,两国民众苦不堪言,最终还是旅国得胜了,擒了侯君,并焚了侯国都城,望着满身伤残的兄弟,旅君幡然悔悟,不但放了侯君还归还了所占国土,为表悔过之心,旅君设宴谢罪,席间献上的就是那个妘姬。自此兄弟比先前更加亲密,至死合力同心,成为后世美谈,自此也留下了烹妻飨客这个化解恩怨的手段。”
贺然此刻稍稍稳住了些心神,但仍面如土色。
太子继续道:“你我之间那点恩怨自然是不值靠此化解的,只是爱卿既不肯享受她生前的滋味,本宫就让你尝尝她做成菜肴的滋味,爱卿可不要辜负了本宫的一番心意埃”
贺然浑身发冷,太子的话让他想到那婢女的笑容,想来必是她看破了自己与王妃作的戏回来后向太子告了密,尽管被惊吓的三魂去了两魂,他还是猜出太子的用心,自己若与他分食其妻,按西屏人的观点来看,自己无疑是表明了追随太子的立场,就此绝了投靠二王子的路,同时太子这也是再向自己立威,静娴王妃骗了他,转眼就被变成了菜肴,自己若再骗他那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想到这里他慢慢的爬回了几案前。
太子盯着他看了一眼似乎很满意,他把目光转向盘中的静娴王妃时,那神情真的就像是在观赏一盘精美的菜肴,“‘烹花妙手’的技艺又长进了,爱卿你来看,她这姿态就如甜睡一般,与生前毫无二致!”
贺然内心万分悔恨,这静娴王妃可算是被他害死的,可此刻他不敢表露出内心的情绪,略带惊恐的看了看那份“菜肴”
静娴王妃的胴体上只在脖项与小腹上遮了两片绿绸,她全身肌肤白嫩润泽看起来与生前一般无二,两只嫩偶般的粉臂一只置于身侧一只斜搭腰际,一条玉腿微蜷,一条直伸,美目轻合朱唇润红,俏脸上神态安详真如甜睡一般。
太子炫耀般的指点着静娴王妃的胴体解说道:“这烹制美人的手法颇有讲究,先前的烹花圣手可称得上是此道中的一代宗师,我有幸尝过两次他的手艺,至今回味无穷,现在这个烹花妙手虽是他的得意弟子,做出的味道尚还说得过去,可这润色的手法却是远远不及他的师父了,爱卿看到这道绿绸了吗,这是遮掩伤痕的,若是他师父来做,这头是不用砍下的,蒸后略加润色就可鲜活如初,这徒弟可就不行了,经常把头蒸的面目狰狞,看着就无法下咽,所以只能生着摆放,不过爱卿若想一品花颜妙味可待餐后让他另行烹制。”
贺然勉强说了句:不必。
太子随手扯掉遮在静娴王妃小腹的那条绿绸,看了一眼点头道:“这道剖痕修饰的倒还不错,不细看是看不出了。”
贺然随他目光看去,在那平滑的小腹上隐隐看出了一道与别处肌肤略有不同的痕迹,不用太子解释他也能猜到那是清理脏腑填充作料时留下的,清蒸鸭鹅等菜肴的做法他早就知道。
太子从婢女端着的银盘中取出一把小刀,对贺然道:“快些用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贺然感觉浑身都已发木,他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手指发抖,从身边的婢女捧着的盘中取过一把小刀,他的发抖并不是因为恐惧,其实他内心一直都没有恐惧过,他令他发抖的是无尽的悔恨与自责。
看着太子用刀在王妃****间割下一块嫩肉放入嘴中,贺然情不禁的打了个哆嗦,他觉得用禽兽不如来形容这个人都是对禽兽的侮辱,看着白嫩的美肉被送进他那肮脏的口中,贺然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恶心,静娴王妃这样一个绝色佳人不但被他残忍的杀害,死后肉体还要饱他肠胃,佳人若有灵魄恐也难以安生。
太子见贺然半天不动,略带不悦道:“卿家真的不愿与本宫共案同食吗?”
贺然忽然笑了起来,他先前脸上一直是惶恐,这一笑反倒吓了太子一跳,太子皱眉道:“卿家为何突然发笑啊?”
“臣先前从未见过烹制人体,是以被吓坏了,现在才明白过来,殿下烹妻相宴实是臣的无上荣耀,所以发笑。”
“哦,原来如此,那就快些享用吧。”
贺然不再说话,割了一块肉就放入口中,不待咽下第二块又送入口中,他心中有一个可笑的想法,自己多吃一分别人就少吃一分,仿佛吃到他肚中就不是亵渎王妃一般。
太子又吃了几口,见他吃的这样狼吞虎咽不禁露出欣慰之色,放下手中银刀道:“不想你一介文士却有豪侠之风,初食此宴的人呕吐者不在少数,你却能吃的这般有滋有味,实是大出我之意料。”
贺然嘴里塞得满满的含含糊糊道:“绝世美味……”
太子见他好似真的很喜欢吃,笑道:“慢些慢些,你既喜食此味我回头让人把余下的给你送到卜师府就是,莫要噎到了。”
贺然连连点头,称谢道:“多谢殿下,臣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谅日后也难有此口福了,这般吃相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哈哈一笑,欲要再食时,却听贺然打起了饱嗝,而且他这饱嗝打起来一个接一个,太子不禁暗自皱眉,食欲随之大减。
贺然虽似是在强自压制,可还是嗝声不断,弄得太子胃里都感觉不舒服了,遂放下银刀道:“爱卿看来是吃的有些多了。”
贺然尴尬的笑着应诺了一声。
太子指着“菜肴”对身边婢女道:“叫人进来撤下吧,好生留着,尚议郎回府时命人跟着送过去。”
婢女答应着重新在盘上盖好红绸,一会四个大汉进来把长盘连同下面的几案一起抬了出去。
贺然心中略感安慰,喝了一口茶,直到现在他也未觉出有一丝恶心的感觉,这连他自己都大为奇怪,难道自己也生了一副畜生的肠胃?
到了此刻太子对贺然是彻底放心了,神态显得也更加亲密了。
闲聊了几句后太子沉吟道:“嗯……现下本宫心中有一事不决,想要听一听你的高见。”
贺然努力把心绪调整的稍稍平复了些,道:“殿下所虑的可是收复失地一事?”
“正是!卿家既能猜到本宫心意,想来已是有成见了。”
“此事臣已替殿下考虑过了,依当前形势殿下不宜贪功,纵无暖玉夫人的卜语,臣也要劝殿下万万不可派部下出征。”
“细细讲来!”太子身子前倾,微微皱着眉。
“其他皆可不论,只墨琚一人就足可令殿下无功而返了,与他对敌恐怕建功不成反会自取其辱。”
“墨琚这般厉害?”太子半信半疑的看着贺然。
“臣绝非妄言,墨琚胜臣数倍,或许是臣才疏学浅被他吓破了胆,殿下帐中若有才能远胜臣者,或可遣其与之一战,即便如此臣仍要劝殿下慎之又慎。”
太子吸了口凉气,转着眼珠想了想,道:“照你这样说,我们只能任凭康人占我土地吗?”
贺然笑了笑,道:“墨琚本事再大也不是神仙,臣可为殿下献上一计收回失地。”
太子大喜,道:“这就是了,爱卿乃世人称道的神奇军师,哪里就会比墨琚差许多了?快快讲来。”
贺然微微晃动着身子,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七国联盟犹在,且是得胜之师士气正旺,我们不能与之硬战,当今的上策是固守不出,同时向赵、留诸国示好,用不了多久七国攻西屏之心就会懈怠,到时我们只须做出被打怕了的样子,让诸国都认为西屏不敢再战了,那他们之间很快就会打起来,尤其是康、赵两国间恩怨极深,我们暗中稍加挑拨大功就可告成,到了那个时候,墨琚说不定会乖乖的把占去的土地还回来以此向西屏示好,以求能全力对抗赵国,我们不但能不费一刀一枪的收回失地,还能在他们两败俱伤时收取渔翁之利。”
“哦……”太子思忖了一会,赞道:“果然是好计策,卿家目光甚是长远!”
贺然这可是缓兵之计,他最怕的就是西屏现在就与康国死拼,那样赵国多半会生出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如此一来墨琚再整联军攻西屏的计划就落空了,自己也就别想回去了,只要西屏这边缓一缓,给墨琚留出足够的时间事情就好办了。
太子高兴了一会,慢慢的又皱起了眉头,贺然心念一转,猜出了八九分,太子必是觉得这计策太缓慢了,他这种心浮气躁的人总是希望能一蹴而就。
“殿下不用心急,这计策缓是缓了些,但也另有妙用。”
“还有何妙用?”太子两眼发出光来。
贺然向他那边倾了倾身子,道:“来日朝议殿下可一味只提据守不战而不说明其中深意,与殿下不合者必会借机以怯战、懦弱、不思报国等罪名加以指责,殿下可不加驳斥任其非议,然后找时机单独面见大王细陈道理,如此一来殿下的远见卓识必受大王赞赏,忍辱负重的美德也必令大王感动,那些攻击殿下的人在大王眼中自然也就成了急功近利的小人,殿下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太子拍案叫绝,离席拉住贺然的手道:“得爱卿相助,本宫再无烦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