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主死了,不管原先的计划如何,中间的过程又是如何,一切英灵所造成的伟力都应伴随着居伊的死逐渐消散,就像是那团虽然已经扭曲到不成样子却依然在用上肢攀爬的哈桑逐渐化为光点一样,所有除了鲍德温四世之外的英灵本应该就这么消失的。
然而,却并没有。
所以,现在的士安才会有些踟蹰地站在小礼拜厅的门口。
“玛利亚问主:天主会有偏爱吗?
主说:主的爱公正而无偏爱。
玛利亚又问:那为何您会偏爱于我。
主说:主的爱传播世人,而凡人的爱本应钟情于一个。”
君士坦丁一世如同那述说着史诗一般的带着抑扬顿挫偏又慵懒淡然的腔调突然停了下来,纱帘之后的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然后才轻轻合上了手中标注着《玛利亚福音》的羊皮孤本。
“如果是我,我会把他放进新约里。”君士坦丁一世翻身侧卧向门口,“你说是吗?”
烛影绰绰的小厅,带着红色和黄色的暖色调,如同神龛一样蒙着纱帘的红色大床,还有那慵懒到仿佛能让人心神摇曳的那个声音。
小礼拜厅的气氛不像士安想象中的那样剑拔弩张,反倒是如守在外面的鲍德温四世所说那样带着“君士坦丁陛下的气质”。
谨记着鲍德温四世的叮嘱,士安没有冒冒然的闯入,而乖乖地在门口思考着回答对方的问题:“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如果天主是凡人,那么天主的力量就会令人忌惮。如果天主不是凡人,人们又会畏惧他不懂人心。”士安学着那种Fate式的哲学思路回答着问题,最后露出了公式般的主人公式微笑,“所以我不知道。”
“很取巧的回答。”君士坦丁一世轻声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那道人影在纱帘后晃动,随后逐渐收缩凝聚,“你不进来吗?陌生的御主?”
白净的手拨开纱帘,君士坦丁一世从中走了出来,还是那样轻薄的罗马衣服,还是那样赤足带着金色的橄榄枝头饰。
“主君让我不要逾越。”士安盯着君士坦丁一世猛看了几眼才低下头,现在不是骚操作的时候,乔治三世的离去让他也没了按其计划“夺取”英灵的心情,“我是来此求取圣杯的。”
君士坦丁一世看着门外那人低下了头,看着他的黑发,听着他的话语,她摇了摇头从桌上拿了一杯酒。
“圣杯本就是御主的,至于御主应该是谁,我并不在意,只是……”她的目光延伸到了门外那个为臣子柱剑戒备的国王,“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的目的……”
“告诉我,你是为了野心吗?”
“野心?没有”士安连思考都没有就直接摇头否定,野心对他来说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东西,或者说这个时代的蒙昧和落后根本变生不了能让他生出野心的东西。
“那,是因为忠诚?”
士安想着点头,他刚想作答没想到君士坦丁一世却笑着制止了他。
“不,你不是一个忠诚的骑士。”她说着起身走到了士安面前,注视着对方的双眼,同时伸出手指向鲍德温四世的方向,“你的眼中有太多的不纯粹,如果说别人是为了忠诚而为她去死,那么你显然不是那其中的一个。”
“我,不知道。”
“我知道。”君士坦丁一世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她回身退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是因为钦慕吧?如同飞蛾之于烈火!”
士安思考着君士坦丁一世的话,似乎自己还没到舔狗那种卑微的地步,甚至有时候有种是鲍德温四世在舔自己的感觉,就比如为自己牵马的时候、还有在黑石堡养病的时候。
“没有。”
“那可真是奇怪。”君士坦丁一世随意地笑着,“所以,你是为了国家?为了荣誉?”
“我是为了主君。”
“鲍德温四世?”
“嗯……”
“……”君士坦丁一世沉默了,士安的举动让她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东西,特别是那头罕见的黑色头发。
“为了她,既不是因为钦慕,也不是因为忠诚?”她低声念叨了几声,突然笑了起来,“是吗?这或许是最正确的答案……然而这是僭越!”
士安听不懂,怎么就僭越了?
而君士坦丁一世看着他就像是读懂了对方的心思一样,“你从未向她说说过,你篡夺了主君拒绝的权力!”她的声音淡淡的带着惋惜,身姿婀娜地靠在桌前看着门外,然后又看向士安,眼中情绪又隐藏起来,“这便是僭越了。”
士安更听不懂了,敢情还要说比作舔狗还不够,硬要让他再被拒绝一次,这算什么呀?双份的快乐?
“陛下,我拒绝了。”通道的尽头传来了鲍德温四世的声音,虽然这样的谈话有些失礼,但她还是开口了,“他请求了,我拒绝了,我成不了贵族。”
“这是你错了。”黄色的光罩逐渐消失,君士坦丁一世举起手盯着自己的左手手背,随后摇头,“国王之爱大公无私,但凡人之爱理应偏爱于一人。”说完她放下了左手作出邀请的手型,似乎是在表达什么。
鲍德温四世神色一怔,没有上前,而是原地半跪行礼:“我是这座圣城的守门人,是这里的亡灵。”
“那么,如果说他要完成那个人的遗愿呢?”君士坦丁一世说着没等鲍德温四世回答转而又问起士安,“如果,她要阻止你完成那个人的人遗愿呢?你会将圣城拱手相让,还是说……”
“我……我不知道。”士安摇头,乔治三世的计划成功了,他的心很乱,不再偏向于鲍德温四世,甚至生出了更多愧疚,“我、应该会请主君终结我。”
是的,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那就是逃避。
“果然,还是一样的答案。”君士坦丁一世叹了一口气,她身上的慵懒气质随着那一声叹息逐渐褪去,只剩下莫名其妙的哀伤与惋惜,“虽然你如此不堪,但我暂且认同你获取圣杯的资格了。”
士安惊喜地抬头,只不过他看到的却不是圣杯,而是眼前的女人用双手一点点撩起如同过膝裙一般的长袍露出了平坦的小腹,以及上面那个沙漏形的紫红色纹身。
交叠的正三角与倒三角交错,在各自尖角顶端处五分之一的地方交汇出一个菱形的方块,菱形的中间也是一个带着明显红色圆心的正圆。
“你如果想要求取,那便来拿吧。”君士坦丁一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纹身,“圣杯即是我,我便是依托圣杯而生的灵。”君士坦丁一世又走到了士安面前,仰头看着他,眼中带着奇怪的期待,“不过,只有被认可的那唯一一人,才能刺杀如我这样的孤家寡人。”
“唯一……一人?”
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种魔法流的女王总喜欢在穷途末路地时候用最后的魔力给自己弄些奇奇怪怪的纹身,而不选择反击或者索性自爆,但看着这个纹身,他倒是不再感到拘谨了,毕竟解决这样的事情,也算是他另一个职业的传统艺能了。
“被认可的人?”士安摇头将手中的盾牌卸下,他回头看了一眼鲍德温四世的背影,想了一下没有选择关门办事,而是迎上去低头与君士坦丁一世对视,“要如何证明?”
“触碰我。”君士坦丁一世退后从桌上捧起了带着水果刀的银色托盘,眼神中带着奇怪的期待。
“?”
君士坦丁一世的话直截了当,士安也没多客气直接伸手。
“滋啦,叮。”
水果刀落地,士安握着已经麻痹的右手不可思议地看着君士坦丁一世,他明明看着刀刃刺近对方的小腹,没想到最后受伤的却是自己。
“果然……”君士坦丁一世低头看着完美无缺的小腹随之又抬起头,语气又变成了慵懒而又疏远的声线,“你退下吧!果然已经没有人再拥有那个资格。”
“可是,圣杯……”
“退下!”
士安皱起了眉头,他没有退后反而迎了上去:“你是什么意思?”
看到士安上前,君士坦丁一世下意识地后退,不再让对方能够触碰到自己,同时作出不耐烦的样子:“你还不明白吗?从那次刺杀之后,我已被高高供奉,是为不可被触碰之人,不是他们口中所言无法被刺杀的王者!而是无可触碰的神明!”
“你在开玩笑吗!”士安皱着眉头,伸出手想要抓住君士坦丁一世的胳膊,但他确实又扑了个空,同时手掌也被灼伤。
“看吧!我是为神明,谁人都不可玷污不可触碰,即使是神明也无法改变。”
“我只需要圣杯。”
“圣杯对你来说又有什么用呢?你总会怀着愧疚而死,要么愧疚于那个人,要么愧疚于这个人。”君士坦丁一世说着躺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退去吧!如果乘一切还未发生就退却,那就不再会面临无可挽回的绝望境地。”
“……”
士安回头看了一眼鲍德温四世,发现她低着头似乎再躲闪,心中不免也犹豫了。是啊,圣杯确实是非必要的,居伊和乔治三世的离去让他不需要去缓转与萨拉丁之间的关系,故而圣杯只不过是……
“士安!”
“主君?”
“夺取圣杯!这是乔治的愿望!”鲍德温四世大声说着抬起头直视士安,“也是我的愿望!虽然我做不了贵族,但我会完成我的誓约!我从未有过犹豫,也不会在背弃自己的誓约!”
鲍德温四世说着举起了巨剑,“我会带你或者归来!唯独这一次没有欺骗。这是不容背叛的!”她的语气转缓,看了士安眼中竟带上了温暖的颜色,“我是你的主君,如果需要,那么就让我来拒绝你吧!”
“主君你说什么?”
鲍德温四世身上的魔力澎湃,就像是乐曲走到了高潮,却也给了士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成不了贵族,也成不了女人!所以我拒绝你!士安!你不可再赋之我虚幻的钦慕,这是不容违逆的君令!”鲍德温四世说着双手倒持巨剑将之戳入自己的胸口,“我不愿伤害你,也不可让你背叛骑士之义,更不能背叛我坚信的一切,所以这是我必然的选择,你不得愧疚!”
“主君?!!!”立刻向鲍德温四世冲了过去,身上的魔力也像是不要命一样地往对方身上传输。
只不过那仅仅只是枉然,鲍德温四世拒绝了士安的一切,那些魔力被排斥着甚至在她身边催生出了苔草与彩云。
“这是我的选择!以圣城之王鲍德温四世的名义,士安,你将成为圣城的新王!”
鲍德温四世脸上露出了笑容,从未有过的、从未被士安窥见过的、带着血的笑容。
“成为一个真正的骑士,然后……”鲍德温四世抿着嘴,似乎在思考,直到快化作光点飘散前才轻声说,“然后,不要因为我而被那座城市所束缚,再见了,我的国王。”
“君士坦丁!!”士安回身向着君士坦丁一世,不顾那些反馈在自己身上的疼痛,他扑倒了对方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士安…”君士坦丁一世仰躺在床上,看着面目狰狞的士安叹了口气,“你这样最终只会掐死自己。”
士安毫不理会,甚至还加大了力道。
反馈而来的伤害捏碎了士安的领甲,看着胀红了脸的那个家伙,君士坦丁一世眼中竟然闪过惋惜与一丝慌乱。
“不要再这样了!你难道我想要死吗?难道想要违背主君的命令吗?!”
“主君……”士安迟疑了片刻,却依旧没有松手,“是的!如果主君的期望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不惜为此掀起叛乱!”
“愚蠢!你已违背了骑士的誓约!”耳边突然响起了男声,士安只觉得熟悉,然而一晃神之后,他竟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装不知为何已全数褪去、正赤条条的跪坐在君士坦丁一世身上,手上也丝毫没有了灼烧感和力量。
几乎是一瞬间,他又从英灵变回了御主或者说是凡人。士安没有了伤害君士坦丁一世的能力,但下一刻君士坦丁一世身上的纹身竟然亮起了红光。
“怎么会……”
“最后的御主与圣杯。”君士坦丁一世失笑着推开士安,“只是没想到会是你我。”
她的手掌按在士安的胸口,竟然融入了进去,而在此时两人之间仿佛在心灵上也融为了一体一般,下一刻两人的意识就同时被卷入到了圣杯之中
在那个白色的世界里,君士坦丁一世跪坐着仰头看着士安,“你想要知道我的一切吗?”
“我不想。”
“是啊,我也不想。因为那注定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君士坦丁一世说着,脸上划过泪痕,“只是,为什么这种悲伤的故事总要延续呢?为了王权、为了国家,牺牲、牺牲、牺牲,甚至将自己也当做是筹码,稳定人心,致死不得以安息。”
“我不知道。”士安想到了鲍德温四世,也想到了乔治三世,他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君士坦丁一世也像是那两个人一样,让他已经生不出多少仇恨了。
“是吗?那么我们会再见吗?”
闻言,士安有些意外,“我?”
君士坦丁一世笑了,如同少女一样,她先是摇摇头,然后却又点点头,甚至起身摸了摸士安黑色的头发,但始终都没有回答。
“或许吧。”
“不,我们不会再见了。”君士坦丁一世摇头并背过身去,“如果见面的话,那一定又是悲伤的故事。”她回头看了一眼士安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所以,如果乘一切还未发生就退却,那就不会再有那种悲伤的故事了。”
“你……”
“士安,你想要的就在那边。”背着身的君士坦丁一世岔开了话题,伸手指向了另一个方向,在一片空白之中,金色的酒杯悬在空中。“圣杯,那就是圣杯了,虽然你依旧不能触碰我,但它似乎已经认可了,所以去拿吧。”
“那你?”
“我?你不是我那唯一的那个人,而凡人理应只偏爱唯一一人。”
君士坦丁一世说完,慢慢向前走去,逐渐融入到了白色的背景之中,“还有,不用担心外面,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什么意思?”
“记得,最起码,你要为那些悲伤的故事,写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结局。”君士坦丁一世慢慢消失了,只留下略带着惋惜的余音,“这是不容违背的,唯一者奥古斯都的敕令。”
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士安赤身裸体的握着圣杯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亮起了晨光,照在孤零零躺在床上的士安身上。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平平无奇的杯子,不知为何在一阵迷茫之后痛哭了起来。
“陛下?士安陛下?”门外传来了卫兵的声音,只不过那个称谓的主角,却已经不是英武的鲍德温,狂傲的居伊,或者高贵无比的君士坦丁,而是士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