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车站后,火车呼啸着一往无前,烟囱喷出浓烟,向周围的天地昭示着它的存在,一种用蒸汽的力量抵抗风雨、跨越距离的存在。
杜丛和司樯就坐在这辆火车的车顶上,被它带着一路向北。
二人在车站刚刚挂上火车时,那些透过车窗看到外面情形的乘客惊恐万状,一方面害怕余慈落下雷电,一方面害怕这两个被圣灵卫追捕的亡命之徒大开杀戒,他们在车厢内乱作一团,大声吵嚷,甚至要冲进驾驶舱让司机把火车停下来,然后四散逃命。
但最终这辆火车还是驶出了车站,余慈的雷鸣也没有再次落下,两个不请自来的特殊座位的乘客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车厢内的乘客一番吵闹后,也逐渐安静下来。毕竟他们和杜丛没有什么瓜葛也不认识,只要杜丛没有威胁到他们,他们也乐得和他相安无事。再说,连圣灵卫前卫队长都抓不住的人,他们还能对他做什么呢?
这对杜丛和司樯来说倒是个好消息,毕竟如果这辆火车上的乘客真的闹起来,强迫火车停在这荒郊野岭,也是件头疼的事情。
一个小男孩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很认真地用力想要往上看去。
“小孩子,你就是把脸挤成大饼,也看不到上面的人的。”旁边座位的乘客哈哈大笑。
“叔叔,听说上面坐着的人是个术师,我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他们坐在车顶上,不怕冷吗?”小孩用稚嫩的声音问他旁边的乘客,眼神中满是向往。
“术师嘛,本事比我们凡人不知道高出多少,现在说不定站在车顶上逍遥呢,就像故事里的那些侠客一样。”在车厢平静下来后重新开始营业的车厢小贩接过话头,说道。
但是事实上,杜丛并不逍遥,反而非常狼狈。之前在战斗中受的伤很重,他现在仅仅只是维持蓝雾就已经耗费了绝大多数力气,脸色变得苍白。
火车速度很快,如果不用蓝雾营造一个相对平稳的环境,说不定稍有不慎就会被风给吹下去。
司樯此时正盘腿坐在蓝雾中,杜丛趴在她的腿上,上衣被撩起,露出被雷电打出片片黑斑的背部。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伤势,司樯担忧地问道:“你这些肉应该都被打坏死了,还能好吗?”
“没事,我是术师,可以恢复,赶快动手吧。”杜丛故作轻松道,“你把坏掉的肉剃掉,伤口很快就会恢复的。”
“那我就动手了啊。”司樯颤抖着抽出陨铁剑,轻轻触碰杜丛的背部。
“不要怕,司樯,没事的。”杜丛鼓励道。
司樯点点头,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狂跳的心跳压制下去,然后睁开眼,用陨铁剑把杜丛背上的黑点挖去。
短剑的剑尖很容易地就刺进了黑斑中,挑起一点像炭灰一样的东西,挖出了一个小洞,洞底是粉嫩的新肉。司樯睁大眼睛,仔细地在杜丛背上刮着,确保被雷电损坏的地方都被剃掉了,甚至要额外刮掉一层完好的肉,在洞中积起一汪血。司樯低下头,把血吹走,即便司樯已经尽可能地温柔,但被风过伤口,还是让杜丛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是非常简单粗暴且不讲理的外科手术,杜丛的额头已经开始滴下汗珠,但他却握紧拳头不叫一声出来,双腿绷直,怕司樯被他的痛苦影响。
这种手术非做不可,特别是对于术师来说。杜丛对自然大道知之甚少,不能确定是否会有气残留在他的伤处,所以只能采取这种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虽然这样会留下很可怕的伤,但是他以体内之气运转,可以加快恢复速度,而如果有气残留,那情况将会非常糟糕。
等司樯终于做完了这场手术,陨铁剑的剑尖已经被染成红色,杜丛的背上更是布满了血迹,就像红色颜料制成的抽象画,在画上零零散散分布着许多坑坑洼洼,里面是平时被皮肤保护得很好的嫩肉,哪怕被风一吹也会让人疼痛到脸部变形。
“杜丛,都,都处理好了,你没事吧?”司樯看着杜丛的满头大汗,很是心疼,伸出手替他把汗擦掉。
“没事,我休息一下,过一会儿可能还要你帮我看一下之前的老伤。”杜丛喘息着回答,语气非常虚弱,就像大病了一场。
“老伤怎么了?”司樯问道。
“我也不是很确定,之前在站台的时候,我本来要站起来,结果腰上一阵无力,又倒了下去,我怀疑是之前那个怪物留下的气还没有完全消散才会这样。”
“不能用你的气把它赶出去吗?”司樯问。
杜丛笑着摇摇头:“气是无法直接深入肌肉的,至少对我们术师来说是这样,所以处理起来很麻烦,反倒是这种物理去除的方法比较简单。”
司樯皱眉道:“可是这也太残忍了点。”
“还好吧,其实大多数术法都不会在人身体内留下气残余的,因为气代表精神力,留下气残余代表自己的精神力和别人产生了关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杜丛解释道。
“那你这两次……”
“那个怪物已经进入练气歧途了,所以控制不了自己的气,就像那些练了邪气术法的术师一样,而自然大道号称沟通自然意志,我不是很清楚这个意志和气有没有关系,所以觉得还是稳妥一点好。”杜丛说道,毕竟有了之前对战练气歧途怪物的经验,他现在不敢大意。
司樯拍拍胸口,放心道:“那就好,我还以为每次战斗过后你都要这样呢。”
“放心吧,要真是你想的这样,那术师的日子该有多苦啊,”杜丛也笑了,“不过从我目前的感觉来看,雷云术似乎并没有在我体内留下气残余,所以问题应该不大。对了,小山呢,我看看它的伤势。”
司樯转过头看了一眼小山,小山把头扭过去,继续专心致志地舔自己的伤口。
“小山好像更愿意自己给自己治疗。”司樯说道。
“好吧,反正没有留下气残余的话,这些伤,问题不是很大。”
杜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司樯直接按住:“你现在受了很重的伤,不能起来,继续趴着,至少要等你这些伤口全部结痂才能起来。”
杜丛心想这不是伤口而是洞,不可能结痂的,只能等新肉慢慢长出来,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留下永久性的疤痕。
但是司樯非常强硬,杜丛只好屈服,继续趴在她腿上。说起来司樯的腿柔软温暖,比沙发坐起来还舒服,趴在上面休息也算是一种享受,虽然司樯的膝盖顶着自己的胸口有点难受。于是杜丛挪了挪身体,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顿时感觉呼吸顺畅多了。
“对了司樯,你帮我看一下,腰上那个怪物留下的伤口怎么样了?”过了一会儿,杜丛想起正事,又问道。
司樯俯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一番,说道:“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虽然之前的战斗让它又裂开了一点,看起来和普通伤口没什么区别的。”
“那就好,我想应该也是这样,只是有一点的气残余,挥发掉就没事了。”杜丛也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气残余的话就好办了。这次经历也提醒了他,以后和练气歧途的对手战斗的话,要加倍小心,千万不能受伤。
杜丛一时还不能起来,司樯一边编着他的头发一边朝四周随便看看。
火车的速度很快,周围的景色大都一晃而过,上一秒还路过古朴的村庄,下一秒可能就到了贫瘠的山岭。
“你在看什么?”杜丛问道。
“没什么,以前一直住在山里,没有机会看到外面这么丰富的景色。”
圣山虽然很美,但是一年四季都没有变化,看了二十多年一样的风景,突然到外面看到了大千世界,感到新鲜也是很正常的。
杜丛也抬起头和司樯一起,走马观花般欣赏其沿途的风景来。
他以前也坐过火车,但只是坐在车厢中,透过车窗能看到的景象有限,远不像今天在车顶上看到的这般瑰丽。
火车驶过古朴的村落,茅草屋排布在他们脚下,玩具小人般的村民在田里劳作,就像小孩子拙略的玩具。火车驶过广阔的大湖,水汽蒸腾,一望无际。火车驶过幽静的山岭,四周的树叶围绕着他们起舞,被雾气朦胧的翠绿色森林像海浪一般起伏。火车驶过喧闹的城市,被烟雾包裹的高楼在蒸汽机的轰鸣声下颤动,显示着工业文明的野蛮力量。
不得不说,域水帝国疆域之大,包罗万象,坐在火车顶上游览帝国山水,倒也轻松自在。
火车冲破烟雾驶入车站中,缓缓停在站台旁边。
站台上人头攒动,指着车顶上的这对男女,议论纷纷。
杜丛感到几分尴尬,赶紧从司樯腿上爬起来,撩下衣摆,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司樯也是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站台上指指点点的好奇群众。
火车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打开,到站的乘客从车门处挤下来。有好事的人凑上去,问这些乘客火车顶上的两个人是什么来头,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杜丛逃脱圣灵卫前卫队长抓捕、乘火车逃逸的事情就在车站内被传得沸沸扬扬,整个站台都炸开了锅一般,议论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下面好像在讨论我们呢,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啊?”司樯有些担忧地问。
“应该不会吧,火车只是停靠一会儿就离开,总不能这么快圣灵卫就追了上来。”杜丛说道。
出于对亡命之徒的害怕,很多人都不愿意上车,吵嚷着要退票。在人们的吵闹声中,火车站的站长终于带着一群人上了站台。
这个站长穿着和扶陵镇站站长一样的官服,带着火车头形状的帽子,白发从帽檐边露出,他拄着一根拐杖,对着车顶喊道:“车顶上的这位乘客,你涉嫌无票乘车,还请下车接受检查。”
“我有车票。”杜丛理直气壮地从兜里掏出两张车票,说道。
站长愣了一会儿,又喊道:“但是你坐的位置不对,你应该下车检票,然后坐到车厢里面去。”
站长此言一出,下面的乘客纷纷反对,坐在车顶上的亡命之徒已经够可怕了,还要让他坐车厢里面?不怕他半路上把车上的人全杀了吗?
杜丛摇摇头,回答站长:“我知道站台外可能就站着一个术师,所以我不会下车的,但是我保证,我也绝对不会对这辆火车不利。”
站长也摇摇头,又喊道:“小伙子,你这样做让我很为难啊,毕竟我也是站长,这样放你过去,是要被定个不察之罪的。这样吧,你下来,我就在站台里面查票,只要车票是真的,你想怎么坐车就怎么坐车,我也绝对不会让外面的术师进来,怎么样?”
“你能做术师的主吗?”杜丛有点不相信。
“外面的术师是我儿子,你总能放心了吧?”站长又喊了一句,他毕竟不是杜丛这样的年轻术师,喊了几句话之后就开始有点咳嗽,旁边的人赶紧上前给他捶背。
杜丛正在犹豫,司樯在一旁说道:“杜丛,我觉得那个老人不像是骗你的样子,你可以下去的。”
“你确定吗?”杜丛问道。
司樯点点头:“如果他真想抓你,应该马上让人群疏散,而不是任由这些人围在他身边。”
杜丛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就下去一会儿。”
说罢,他站起身跳到站台上,周围的乘客像见了鬼似的,潮水般向后退去。
杜丛把手上的车票递给站长。站长接过票看了一会儿后说道:“还真的是车票,那你就有资格坐车了,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听说你是从神都的圣灵卫手中逃出来的,小伙子,圣灵卫可不是好惹的,你逃的越远,被抓住后处罚越惨,还是不要逃了,回神都自首吧,对大家都好。”
站长讲得真情实意,杜丛也很认真地回答道:“老人家,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我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神都抓我是另有原因的,而且我不能回去。另外如果您儿子真的是术师的话,请转告他,神都开始抓术师了。”
说完,杜丛便登上重新冒出黑烟的火车,在站台上或惊恐或疑惑的眼神中离开了这个车站。
站长摇了摇头。站台外的术师走了进来,问道:“爸爸,那个术师脚步虚浮,明显是受了伤,为什么不让我抓他?”
“神都来的术师,背后不一定只有他自己啊。”站长摇摇头,“儿啊,你只是一个小地方出来的术师,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和神都的术师产生什么摩擦。而且听他的话,神都的术师阁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