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卢念文的意料，周禹去东边打猎的计划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
卢念光想要跟随周禹一起，若能干掉个契丹人那便是为大哥卢念斌报仇了。卢念和觉得这样赶路太无聊，也愿意去东边转转。宋保和宋虎见卢家人敢去，自也不想被人说是草包，便提出同去。
卢念文见兰儿和韩旁也跃跃欲试，便道：“你们就留在我身边，我们还要照看粮队，韩旁你不想管我这个瘸子家主了么？”
至于瞿山和铁娃，卢念文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让他们去帮着车夫赶车。
于是第二天巳时，看着卢念文的车队向西进了山，周禹点了带着二十几个人骑马向东而去。
大路上随处可见向西进发的运粮队，大的车队有二十辆车，小的只有四五辆，富裕的用驴子或骡子拉车，但牛车也不在少数，那木板车也是破破烂烂，可见朝廷催粮是如何得急。
石敬瑭是想要把河北的血都抽干。
没有见到契丹人。向人打听，据说为了支援河东和幽州军防御，现在河北诸州都在忙着向运粮，几乎满地都流淌着钱粮。从营州和平州南下的契丹游骑根本不用到易州就能吃得撑死，从东方来的运粮队说现在契丹人主要在沧州和莫州一带劫掠，乡民损失惨重，据说横海军留后马全节已经下令官兵出营巡查，遇到契丹人就地格杀。——实在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
向东行了半日，周禹不禁有些失望，没有契丹人，自己也不好向这些运粮队下手，恐怕这次要空手而归了。周禹忽然想到卢念文的判断，看来他也不是全知全能，至少他就没有算出来桃源镇此次运粮不会遇到契丹人，害得自己这几天一直绷紧了神经，六个斥候已经快累垮了。
已经到了涿州地界，周禹见到了有名的易水河和拒马河。听宋保说这里是战场，当年周德威讨伐刘守光就在拒马河畔大战过。而卢念光则说从安史之乱开始，整个河北平原便一直是战场，从晋王伐燕到梁晋大战，再到抵御契丹胡人，河北什么时候消停过？连桃源镇这么偏僻的镇子都有波及，更何况别处？
“哀民生之多艰，河北诸州的百姓们苦啊……”卢念光叹了一声，然后侧头对宋保道：“老宋你看。”
宋保顺卢念和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是从南边岔路上过来的一支运粮队，约莫有八九辆车，车上满载粮袋。十几个乡民赶着车，衣衫破旧。宋保不明白卢念光的意思，道：“百姓是苦啊，自己都没食吃了，还要给朝廷运粮。”
卢念光一笑，看看身旁身后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桃林军匪徒，轻声道：“想不想干一票？”
周禹和宋保诧异地看向卢念光，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卢家二公子刚感慨了百姓苦难之后会要打劫他们。
卢念光也有些尴尬，干咳一声，道：“老宋，我们两家这次运粮之后可就再无余粮了，两大家子人都要吃饭呢。若在定州，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一定不敢做这等事，可这里是涿州。干上几票，我们两家今年的吃喝就不愁了。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自己温饱才重要，良心值几个钱？”
宋保低下头，卢念光又对周禹道：“周兄，你是个有本事的。你在桃源镇成军，对我们卢宋两家是好事也是坏事。你是老五的朋友，我也把你当成朋友，和你说句交浅言深的话你不要介意。你不能指望着我们两家来供养，敲骨吸髓我们也养不起。至于契丹人，一次河东运粮他们今年就已经吃饱了，估计再到河北来就是明年春天了。桃源镇已经没有粮食了，你们这么多弟兄的吃喝从哪儿来？你要带他们去平州么？”
周禹有些心动，但总觉得这样不妥，卢念文若知道自己这么做，定然是没有好脸色的。
卢念光笑道：“老五是个书生，其实不通日常琐事的，你看他和东罗镇那姓齐的傻子聊的多开心。心怀天下不错，但也得先看看自己米缸里有没有粮食。周兄，我现在把话说明，我们卢家现在是没多少余财了。桃林军不能全指望桃源镇过活，而要获取粮草军资，最好还是远离定州。如今正是好机会，我也愿意和桃林军一同做事，但如果周兄你不肯，那日后桃林军有事，卢家也只好爱莫能助了。”
周禹当然知道卢念光的意思，桃源镇现在缺粮，卢家愿意和自己一起打劫，但如果自己心慈手软，那以后就休想从卢家那里得到补给供养。他心中冷笑，却也知道卢念光说得是实话，而有卢念文在，自己不可能对卢家下杀手的。
到底是卢家，千年的血脉传承，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分支，即使已没落到了极点，可有些东西比如思维眼光比如临机决断还是镌刻在他们的骨头上，这是宋家这等土财主不能比的。
好在宋保也不傻，琢磨着卢念光的话，慢慢反应过来，也道：“周兄，卢二说得不错。前日送给桃林军钱粮之后，我们宋家而今也是山穷水尽了。恐怕今后刀架在脖子上也拿不出什么了，我们宋家也愿意跟着周兄一起干，当然桃源镇周围都是乡邻不好翻脸，我们就离开定州，莫州、瀛洲、沧州、易州、涿州哪里不能下手？有胡人便避开，遇到富裕的便点了他……”
“遇到胡人为何要避？我大哥就是死在契丹人手里，我若遇到契丹人，就算自己性命不要，也要崩掉他三颗牙！”卢念光侧头对周禹道：“周兄，你意下如何？你在桃林成军，不会专为从我桃源镇抽血的吧。若是那样，我无话可说。”
周禹深深呼出一口气，叹道：“卢念文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这是卢家和宋家的决定，老五是卢家一份子，他必须同意。”卢念光平静地道。
周禹看着越来越近的粮队，又看看自己身后的弟兄，他们早听到了卢念光的话，此时都已经把刀子抽出来。
自己在犹豫什么？周禹想不明白。为何抢劫宋家的时候自己可以毫不犹豫，而如今面对陌生的运粮队便如此瞻前顾后？周禹原本想得很简单，桃林军要靠抢劫契丹人存活并壮大起来，然后开赴燕云战场继续和契丹人死磕。
但契丹人是那么容易抢劫的吗？
自己带着狼山的队伍和契丹人的游骑缠斗了一个多月，耗费了多少心力？又战死了多少弟兄？现在就凭手下这三十几个人，需要多久才能壮大起来？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被契丹人消灭掉？
更何况，营州平州的胡人这一次在河北运粮中收获颇丰，谁知道他们下一次南下是什么时候？难道自己真的要带着这么几个人奔赴山海关一带？且不说路途远近，那是契丹人的天下，去哪里抢劫不是找死吗？桃林军若只靠劫掠外族存活，那还有机会吗？
可是，如果自己向汉人百姓下手，那便成了卢念文口中的贼寇。
——但是老子这些人原本就是狼山盗贼啊！
他想着，卢念光和宋保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劝着。
周禹忽然抬起头，恶狠狠道：“前怕狼后怕虎，吃屎都赶不上热的。干他娘的！此事你们不要告诉卢瘸子，等我有机会再好好跟他说。”
卢念光眼中一亮，忙道：“这是自然！”
那破破烂烂的运粮队已经到了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