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简开始给好汉们指派职位,无非是些伍长什长之类的,孙方简连个百人队长都没有给这些人分配,不过看起来他们也都还算满意。那带着兰儿进来的中年人也不说话,只捋着颌下一缕短须含笑听着。
韩旁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用手轻轻拍了拍还在生疼的胸口,对上首孙方简冷冷一笑,转而看向一众好汉。
众人还沉浸在成为伍长什长的喜悦中,韩旁笑道:“张广志,你小子在北张庄不是号称神拳无敌吗?你们村里上到六十下到十六哪个没挨过你的拳头?赵癞子,你平时不是总吹嘘自己一掌能开山裂石吗?现在你怎么不给老子再试试?李小毛,你的说自己轻功好,你们村里的姑娘寡妇没少被你占便宜,怎么了?现在腿瘸了?王大海,你别躲啊,我看得到你!你在王八寨里教十几个后生拳脚,吆五喝六的,平日里那股子宗师劲头哪去了……”
一众好汉怒目圆睁,勃然大怒。
韩旁一路点名说过去,然后哈哈大笑,道:“看看你们,不是英雄好汉吗?怎么十三个英雄好汉连个蛮子都打不过?还有脸在这等着孙大帅施舍赏赐?你们还有脸吗?这传扬出去,丢人啊!”
周禹饶有兴致地看着韩旁,孙方简却一脸铁青。
韩旁嘿嘿笑着,冲孙方简大大咧咧地一拱手,道:“孙大帅,你是豪杰!你狼山势力大,我们这些草莽人都想要跟着你讨口饭吃!我韩阎王眼珠子没瞎,知道你看不上我们,可这不是年景不好吗?我们吃不饱饭,就算你瞧不上,我们也得上狼山来看你的脸色!肚子饿的,没法子啊!不过现在老子反悔了,老子就算耍赖偷袭都没能把姓周的制服,再厚的脸皮也没法在狼山上待着!这就告辞!”
说完,韩旁转身便向厅外走去。
孙方简脸色大变,死死盯着韩旁的背影,却不出声。孙行恭一愣,扬声道:“韩兄弟回来,话还没有说完呢,我们从长计议!”
韩旁似乎没听到,脚下不停便出了大厅。
“疯了疯了,韩阎王又发疯了!”
“让他去!饿死他个王八蛋!跟着孙大帅干有什么不好!”
一众人等纷纷喧闹起来,周禹看看孙方简,拱手笑道:“大帅,我去送送韩旁。”
孙方简微微点头,周禹忙快步出了大厅。
等追到韩旁的时候他已经出了狼堡山门,正呆立在校场上看着那面黑旗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周禹走到他身旁,笑道:“韩兄,你勒得我现在都有点胸闷呢。”
韩旁看到周禹,哼了一声道:“刚才加把劲儿,就能把你勒死!”
周禹一笑,道:“韩阎王啊,我这里有个好去处,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干什么的?”
“什么都不用干,一天三顿饭,天天有肉吃!”
“放屁!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不要来消遣人!”韩旁怒道。
周禹收起笑脸,道:“韩兄,你我今日是初次相见,以往没有任何过节,我只是觉得你这人不错,不想你被埋没,更不想你被饿死。”
“老子饿不死!”
“能吃饱你还上狼山来做什么?”
韩旁狐疑地看着周禹。
周禹道:“狼山下,我来的时候带了一匹马,拴在枣树林里,狼山的喽啰看着呢。那是匹青黑相间的杂毛马,归你了!”
韩旁皱眉道:“一匹马,省着点半个月也就吃完了。”
“谁让你杀马?”周禹怒道:“你要是敢杀马吃肉,老子现在就锤死你!”
“那做什么?我自己都吃不饱饭,还得给马找草料!”
周禹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摇摇头道:“从狼山向东北一百里,有个桃源镇,你知道吗?我在那里有个朋友,叫卢念文,镇里人都叫他卢瘸子,那马就是他的。你骑马去桃源镇找他,就说是我让你来的。以后你就跟着他,他会管你吃喝。”
“桃源镇卢瘸子?”韩旁想了想,“我听说过他,听说他是卢家老五,在桃源镇办了个小学堂,免费教小娃娃读书认字。我找他做什么?我跟你也不是很熟,找找你的朋友蹭饭合适吗?嘿嘿,我老韩是要脸的人!——就算他给我吃喝,我什么都不做也不好吧?”
周禹有些不耐烦,“怎么这么多废话!如果你愿意回你们村子里去挨饿,那也由你!——让你去你就去,你不会疑心我要害你吧?你现在身无分文,就他妈一身肥肉,老子害你图什么?你只管去找卢瘸子,你就说我让你来给他看家护院的!”
说着,周禹的脑中忽然闪过老孙头那佝偻的身影。
“行!”
韩旁倒也是个爽快人,一口答应,又道:“我就去看看。如果不合意,老子扭头就走。说好了,那匹马我就不还你了!”
“滚吧,我们日后还会再见!”
周禹笑起来,扬了扬手道,像是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韩旁一笑,走了两步忽又回头,对周禹抱拳,郑重道:“你叫周禹?多谢。”
周禹笑道:“谢个屁啊,卢瘸子是个讲礼节的人,你见了他收敛点自己的粗俗气就行了。”
韩旁大笑道:“他讲礼节,老子这拳头可不讲!”
说完,韩旁冲着校场上绣着孙字的黑旗吐了口痰,然后昂首迈步下山。
“一出门用眼儿赏,从那里过来了一个女儿娇娃
头戴一枝花,身穿着绫罗纱,杨柳细腰你那么一掐掐
心眼儿里想着她呀口里头念着她,这一场相思病可让人害煞
哪嗨呀嗨那哈衣呀嗨……”
山间传来韩旁破锣嗓子哼出的小调,这调子周禹似乎听过的,但又怎么都回忆不起来。他笑了笑,一直目送着韩旁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拐弯处,听着那小调消失了才慢慢转身又近了狼堡扇门。
回到大厅的时候,这里已经被人打扫过了。坏了的桌椅板凳都被收走,一众好汉心满意足地站在两旁,而那个和兰儿姑娘一起的中年男人正在和孙方简争辩,而兰儿站在他身旁,只是低着头。
“……孙大帅,这和您之前答应我的不一样啊。您说过狼山上尊位有才者居之,现在怎么?”
“现在怎么了?”孙方简没好气地道:“你有什么才能?”
中年人气道:“我虽驽笨,可我向孙大帅推荐的是我外侄女啊。若兰的本事您是见过的,当时您和三将军都赞她那把大枪有神鬼莫测之能,这把枪的来历我也向您讲过,您怎么能……”
孙方简哼了一声,看了看周禹,又看了看垂头的兰儿,道:“只可惜若兰姑娘是个女子,上不得战场。”
“可前日您还说自古有花木兰上阵杀敌……”
孙方简恼道:“你的兰儿姑娘败给了周禹,枪头都让人家夺了去,还说什么大枪神鬼莫测?”
中年人狠狠瞪了周禹一眼,道:“孙大帅,若兰想要在和周禹比一比,夺回枪头!”
孙方简看看周禹,见他只是不语,便道:“输了便是输了,袁兄怎么如此执拗?若是战场上两军对垒,你丢了性命,难道还要再来一次么?”
一众好汉嘿嘿窃笑起来,兰儿的脸垂得更低了。
周禹心中不忍,取下枪头递到兰儿面前,柔声道:“兰儿姑娘,山下多有冒犯。这既是你家祖传的兵器,我理应归还。至于说再比试,今天我和这里的好汉们比武受了些伤,我看还是改日吧。”
兰儿满脸绯红,低着头也不看周禹脸色,木然地接过枪头。
孙方简满意地看看周禹,道:“袁兄,现在周禹已经归还了你家的兵器,我看你和若兰姑娘还是到别处歇马如何?”
中年人嘿嘿一声惨笑,张开双臂看看左右一众冷眼旁观的狼山好汉,扬声道:“袁某也曾锦衣玉食,没想家道中落,四处漂泊,人间悲欢世态炎凉许多事情也都经历过了。没想到今日在这么个贼窝子里还要受人欺辱,哈哈!看遍世态炎凉,也算人生快事!若兰,走,我们去别处受辱去!”
兰儿一声不吭,跟着中年人便向外走。
周禹很想让兰儿留下,见她要走,忙出言道:“孙大帅,我看这位兰儿姑娘本事很不错,其实可以为狼山义军效力的。”
孙方简一皱眉。
中年人瞟了周禹一眼,哼道:“你这小子好不合时宜,你家大帅赶我们走,你充什么好人?”
周禹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鲁莽了。孙方简似乎没听到周禹的话,笑道:“袁兄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孙某就不留客了。”
中年人气不过,回头对孙方简道:“沐猴而冠!”说完便向外走。
“你说什么?”
孙方简笑道,慢慢起身来。
中年人却不胆怯,冷笑道:“孙大帅也知道沐猴而冠四字的来历么?看来盗贼中也有读过书的人嘛。”
孙方简慢慢绕过桌案走下台阶,他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慢慢走到中年人面前,笑道:“袁兄,你刚才说什么,孙某没有听清楚。”
“沐猴而冠!”
孙方简猛的扯出腰间长剑,一剑刺进了中年人的心脏!
大厅中忽然一片死寂,中年人瞪大眼睛,惊惧而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孙方简。孙方简狞笑道:“袁兄,你再说一遍!孙某没听清!”
中年人眼神已经涣散,伸手指着孙方简,身体慢慢滑倒在地上。
众人心中惊诧,连忙都站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孙方简满意地看看他们,知道立威的目的已达到,便笑道:“一个鼓唇弄舌的败类而已,死不足惜。嘿嘿,对本帅不敬,这就是下场!”
本来该反应最大的兰儿却呆若木鸡,双手握着枪头不住地发抖。
孙方简笑道:“周禹,任命你为牙将,归本帅节制,手下统领两队二百名弟兄!我看你对这小妞有些情谊,就把她赏给你了!哈哈,今天你先松快松快,明天我们再商议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