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床铺实在是提供了良好的睡眠,待到他醒来时,已经是月明星稀了。
尽管入夜,索伦镇的街道仍然热闹非凡,街边的路灯驱散了街道上的黑暗,路旁的屋子里,电灯明亮的光芒葱窗户里照了出来。
劳作的镇民已经回家陪妻儿共度愉快的晚餐时间,或是进入酒馆用美酒和歌舞消去一天的疲劳。来往的冒险者和佣兵也收敛了杀气,彼此勾肩搭背地出入着酒馆,偶尔能听见他们粗犷的大笑声。
伊萨收拾好东西,拉上兜帽,戴上面具,再度装成旅者的样子进入酒馆。
酒馆分上下两层,一楼有不少劳作归来的镇民,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贵族,二楼则多是佣兵和冒险者。能时不时听见楼上传来的讨论声和叫好声。
他来到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小桌子坐下,不一会俏丽的侍女便将一份薄薄的菜单奉了上来。
伊萨拿起菜单,上面写满了眼花缭乱的菜品和酒水:椒盐猪排、炭烤全鸡、培根土豆泥、奶油蘑菇汤······
伊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看向价格——最贵的碳烤全鸡也才10枚银币,他想着自己还有个十枚金币的钱袋,犹豫了一会,下了决定。
既然有这么多钱,那就······
“两个干面包,一碗蔬菜汤,再加上一杯麦酒。”他对侍女指了指菜单上最便宜的几样。
开什么玩笑,财不外露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早在之前他便看了看周围酒客们的桌子,偌大的酒馆,很少有桌子上面摆放了肉食,即便是有那么一两道油水,周围也无一例外坐了不少的佣兵和冒险者。
伊萨不太清楚这里的物价,但是看这情况,很明显肉食不是谁都吃得起的,自己一个穿着邋遢的旅者,上来就点肉食也太显眼了。
虽然龙族更加偏好食肉,但也不代表他不能忍受粗粮和蔬菜的味道。
果然,在听到他的点单后,不少酒客不再用目光瞟向他了。
很快菜肴摆了上来,伊萨把面包在汤里沾了沾,另一只手把面具抬起一个口子,将面包塞了进去。
他一边进食,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大部分冒险者举着杯子大声庆祝,也有一些佣兵哭丧着脸坐在一起,看上去遭遇了什么不幸,所有佣兵基本谈论的都是今天的收获,没什么有价值的。
每次目光飘到其他桌子上那些喷香流油的肉块时,他总是忍不住想象着肉的味道。这不想还好,一想下去······
手里的面包突然不香了。
明明前天才吃过肥美流油的肉排啊。
就在这是,一个人吸引了伊萨的注意。
他跟巴洛克利一样独坐一桌,但此刻他居然低着头狼吞虎咽地嚼着一份猪排,那头金发高高地翘起,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几位酒客不善的目光。
伊萨突然觉得这家伙有些眼熟。
只见翘发男子咽下最后一块猪排,端起旁边的酒杯仰头喝下。就在此时,对方也注意到了远处看着他的兜帽少年。
自己戴着覆盖全脸的防毒面具,对方应该看不出来自己在偷窥他吧?伊萨心里想着。
岂料到那个翘发男子眼珠子立马瞪了出来,酒杯也因为呛到而脱手而出,摔成碎片。他赶忙抄起边上的背包,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中逃跑似的奔下了楼梯。之前打量他的几位酒客相视一眼,点了点头,也跟着他下了楼梯。
伊萨的嘴角微微翘起——
冤家路窄啊。
**********
卷毛离开酒馆,脱离街道上明亮的灯光,钻入旁边黑暗的小巷。他找了一堆木箱子躲起来,四处看了看,确认了那个恶魔没有追来,这才喘着气坐在了地上。
真是倒霉,他吐了口唾沫。
明明自己这么辛苦地跋山涉水来到镇上,就是为了摆脱那个恶魔的阴影,靠着从地穴带出来的几十枚银币,他好好享受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和热水澡,又换上了一身整洁的新衣服,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些许。
哪知道才不到一天,那个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身影,又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尽管上面的铆钉和铁刺等等不友好的装饰物已被摘除,他仍然一眼就认出来那个恶魔穿着他曾经的老大的袍子。对方脸上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防毒面具,使得他无法看清脸庞,但那副兜帽下面露出的些许银发,以及斗篷里熟悉的、同样来自同伴房间里的衣装,都表明了对方的身份。
卷毛只感觉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为什么自己就是摆脱不了这个恶魔呢?事到如今,哪怕不知道那个恶魔要在这里待多久,卷毛也不打算再留在索伦镇了,还是回到旅店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吧。
说来也奇怪,如此繁华热闹的镇子,宽敞明亮的街道,全副武装的卫兵,居然都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安全感。就好像任何时候,自己一旦遇到他,就会被一拳打飞。
跟自己的老大一样。
卷毛摇了摇胡思乱想的脑袋,连带着他那挺翘的金发也跟着一齐抖动。突然,几双皮靴出现在他面前的地上。
“哟~我们可爱的小少爷似乎喝醉了呢,居然迷迷糊糊走到这里来啦?”三个穿着佣兵服装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少爷?应该不是说自己吧?可为什么他们都看着自己?卷毛四处望了望,发现这里还真没有其他人了。
“嘁,少跟老子装傻!”为首的男人啐了一口,他弯下身揪住卷毛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穿得这么干净,还能吃得起肉排和葡萄酒,怕不是哪个富商的傻儿子吧。”
“我······我不是······你们应该······认错人了······吧?”男人嘴里一股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卷毛看着他恶狠狠的面容,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果不其然,男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将卷毛摁在墙上,用另一只手捏住卷毛的颧骨,森然道:“少跟老子废话,把钱都给老子交出来!”
卷毛完全不敢反抗对方,他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还没递给那个男人,就被他的同伙一把夺了过去。同伙打开看了看,说道:“才这么点?你小子是不是耍我们?”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同伙,再转过头来时,脸上的愤怒已经变成了阴森的笑容。“是吗······”他松开揪住卷毛的手,正当卷毛以为他打算放过自己的时候,男子猛地一拳打在他的腹部。
“唔!”
卷毛只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击传到肺部令他难以呼吸。他蜷缩着倒在地上,扭曲的面容不住地发出闷哼,而男人则毫不怜悯地踩在他崭新的外套上,将鞋底的泥土涂抹在卷毛身上。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大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正缺个沙包发泄发泄,你若是拿不出让大爷心情舒畅的钱财,那么······”
男人的嘴角夸张地扬起。“就只好委屈一下小少爷,受些皮肉之苦了。”
卷毛忍住了大声呼救的冲动,且不说呼救声能不能传出巷子,光是卫兵赶来之前,这几个男人便能将自己打个半死了。他喘了两口气,绝望地从外套的内兜里,捉出仅剩的两枚银币:“我······真的只有这点了······放过我吧,求你们······”
男人抢去了银币,但脸色似乎并没有好转:“真是可惜啊,这点钱完全不够大爷我开心一会呢。”他狞笑着抬起靴子,对准卷毛的脸。
卷毛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自己在劫难逃了。
要是有个英雄来拯救自己该多好······
“快,卫兵大人!这边!”巷子外传来呼声。
“见鬼!”男子爆了句粗口,连忙带着同伙向另一端跑去,眨眼间就消失在拐角处。
卷毛眼看着他们跑走,这才挣扎着转过身子。然而意料之外地,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热心的镇民和正直的卫兵,而是一个披着皮斗篷,带着防毒面具的身影。
一个自己最不想见到的身影。
真的想死,简直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他默默地翻回身子,看着三个男人消失的地方,此时他多么希望那三个人可以暴打自己一顿,而身后的那个恶魔永远不要出现。
毕竟自己可以抗着他们一百脚,也经不起这恶魔的一拳啊。
“起来,跟我走。”恶魔只说了五个字,便走出小巷,卷毛忍受着腹部的余痛,艰难地爬起来跟了上去。
反正自己肯定摆脱不了他了。卷毛已经放弃挣扎了,他甚至都懒得拍去身上的泥灰,反正早晚都是死,还在乎什么体不体面呢?
两人返回了酒馆,伊萨坐回了二楼窗边的位置,侍女还没来得及收拾桌子,他一边拿起了吃剩的半块面包,填进半凉了的菜汤里,用勺子细细碾碎;一边看着一脸衰样的卷毛,讽刺道:“一个人在外面还敢这样显摆,我们的小少爷还真是勇敢呢。”
即便隔着面具,卷毛也能猜出对方轻蔑的神情,然而他也只能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人说的是,小的活该,嘿嘿,小的活该······”
伊萨掀起面具,将那碗菜糊喝了下去,又端起边上的麦酒,抿了一小口,劣质的酒水苦涩且发酸,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卷毛看他不理会自己,属实有点尴尬,他搓了搓手,腆个脸问道:“不知大人叫唤小的······是所为何事呢?”
“我有些事情要问问你。”巴洛克利放下酒杯,他看着窘措不安的卷毛,问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回大人,小的初到此地,才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吗,应该也差不多了。伊萨心里想着,他将斗篷掀开一点,卷毛看到在斗篷的阴影下,一个精致的蓝色钱袋若隐若现,上面隐约绣着雪中蔷薇的图案。
“这个东西,你对此了解多少?”伊萨问道。
“这个······”卷毛仔细端详了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小的孤陋寡闻,只知这东西一般都是贵族之物,但真的不清楚它的来历,还望大人恕罪。”
意料之中的回答,少年收回钱袋,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要求一个涉世未深的小毛贼了解这些,果然是不靠谱啊。
“不······不过,狗熊之前好像看到过它的原主人。”卷毛想了想,突然说道。这让伊萨不禁前探了身子,赶忙问道:“狗熊是谁?”
呃······我之前的老大,就是被你一拳打飞的那个。”卷毛立即焉了下去,他也知道自己这么说无异于废话。
但少年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什么时候看到的?”
“七天之前,那会小的刚刚发现昏迷在湖边的大人,便回去跟老大报信,随后老大独自赶来,看到了一位贵族。”卷毛思索着,慢慢说道。
“有没有看到那位贵族往哪里去了?”伊萨追问道。
卷毛摇了摇头:“小的只知道那位贵族是乘船将你送到岸边的,之后也是乘船离开的······”他歪着头又想了想,说道:“卡丁湖的只有两个码头,一个是离这里很远的勒格罗德村,一个是索伦镇的郊外,小的远远地看到了那条船,应该是往这里开的。”
如此便好办了不少,伊萨离开酒桌,向附近的佣兵和冒险者们打听了一番,得知最近确实有一位大人物来到过索伦镇,而且顺带还留下了一则招募信息——
血族的一位侯爵大人,正在招募骁勇善战的雇佣兵,讨伐荒石岭郊外的猪头人部落。
伊萨原本期待的心情瞬间沉下去。
血族和龙族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