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冬月可以和爸爸一起去砖厂了。砖厂坐落在刘家村村东头不远处的荒甸子上,过了一条小河,再走过一片无人开垦的荒地就到了。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座砖窑横躺在蓝天之下、绿野之上。在它更远一点的地方是几架不知疲倦的挖掘机不分昼夜地劳作。
这里虽有机器的轰鸣声,却给人一种脱离尘世远离喧嚣的宁静。对于冬月来说这就是她的儿童乐园,她的人间天堂。
冬月爸爸的办公室是用红砖垒砌的简易的两间屋,屋里又分里外屋。里屋是厂长室,外屋才是爸爸办公的地方。屋里靠窗户的方向摆着一张方桌和一把椅子,靠墙是个书柜,桌子对面是个火炉。此刻虽然天气变暖了,可是炉子并没有被撤掉,可能是要等到下一个冬天再用吧!在房间的角落里爸爸特意为冬月准备了一个小折叠床,让冬月中午休息用的。
冬月刚站稳脚跟,就从外面进来一个比冬月大一些的小女孩,边开门边问:“李叔叔,冬月来了吗?”
“来了!这不刚进屋。”冬月爸爸说。
“冬月,这是食堂做饭的赵大爷家的春雨姐姐,今天开始你们就一起玩吧。”冬月爸爸指着小女孩对冬月说。
冬月从上到下打量着春雨,她高高地扎着一条马尾辫,齐刘海,皮肤略有些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冬月跟我去玩吧!”春雨拉起冬月的手就往外走。
“注意安全!不能去大水坑那边,太危险……”没等冬月爸爸说完,两个小姑娘早就跑没影了。
这时工人都开始工作了:有用手推车将机器切好的砖坯子推到晒坯场上晾晒的,有把晾晒好的砖坯子推到砖窑里准备烧制的,还有把烧好的红砖装到四轮车上准备拉走的。人们忙忙碌碌但井然有序。
冬月的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看着什么都新奇。
“我们去窑里看看?”春雨说。
“好啊!”冬月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所有的窑门都打开了,工人们正在往里运砖坯子准备烧制新的一批砖。春雨带着冬月找了个没人走的门就钻了进去。里面黑洞洞的,只有从窑门还有窑顶透进来的微弱的光。工人就借助于这点光亮把砖坯子有规则地排好垛。这里温度很高,春雨拉着冬月在里面穿来穿去觉得快要上不来气了。
“春雨!你怎么进这里来了?这是你们小孩玩的地方吗?等把窑门一封死,这里面的温度要达到几百度,会把你们俩烧成砖。快出去!”说话的是一位推车的叔叔。
两位小姑娘也觉得这不是好玩的地方,就麻溜地跑出去了。
“那我们到窑顶上去玩吧!”春雨又建议。“好啊!”冬月又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她觉得春雨领她去的都是新奇好玩的地方,是以前从没见过的场景。
在砖窑的侧面有一个楼梯,顺着楼梯爬上去就到了开阔的窑顶面。冬月发现这里有很多黑色的带拉手的铁盖子,盖子旁边是一个直通窑里的小洞,它们有规则的排列着。
“这是干什么的?”冬月好奇地问春雨。
“张叔叔说‘这是送煤孔也是透气孔。烧砖的时候需要从这里加煤,等砖烧好后需要把这些盖子打开透气降温’,我去年秋天和张叔叔在这里烤过苞米呢。把苞米用铁签子插好伸到透气孔里,用不了多长时间就烤好了,可香了!”春雨说着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冬月这才想起刚才在窑里看见顶部有一束束光线照进来,原来就是这些小洞。“那等地里的苞米熟了,我们也来烤?”冬月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春雨。
“可是,我爸爸说今年秋天我就要上小学了。”春雨遗憾地摇了摇头说。
“这里没什么意思,我们去捉蚂蚱吧?”春雨立马转移了话题,问冬月。
“捉蚂蚱我会!”冬月兴奋地说。
捉了蚂蚱又去捉迷藏,捉迷藏玩够了又去玩跳格子。小孩子总有大人想都想不到的玩法,她们不需要买玩具,所有大自然赐予的都是她们的玩具。
两个小姑娘除了吃午饭的时候要进食堂,其他时间都是在外面玩耍,累了就找个避风的地方躺下来歇一会。
一转眼就到了盛夏,两个小姑娘又爱上了粘蜻蜓。她们先去柴火垛那边找来两根向日葵杆,又去柳树上折下两根柳条,然后用钉子在向日葵杆的一头间隔30厘米左右穿两个洞,再将柳条依次穿过两个洞口后系好,就成了一个大大的拍子。
接下来就是去找蜘蛛网了。她们来到晾晒砖坯的场子,在两垛砖坯之间结满了大小不一的蜘蛛网。将拍子对准蜘蛛网一缠,整个网就到拍子上了。她们两个将拍子粘上了厚厚的一层粘网,别说是蜻蜓,恐怕就是蚂蚱被粘上了也跑不掉的。
厂子周围到处是野草野花,蜻蜓、蝴蝶、螳螂、蚂蚱多的是。可是春雨却只粘蜻蜓,因为她要把这些粘到的蜻蜓拿回厂子去喂那些他爸爸饲养的小鸡。也不知道她是听谁说的,说小鸡吃了蜻蜓会下双黄蛋。
冬月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至少会等到春雨姐姐开学了才会结束。可是一天中午,在厂子的食堂吃过午饭后,冬月爸爸就对冬月说:“冬月,姨妈想你了,你先去姨妈家住一段时间,今天下班爸爸就送你去!”
冬月想要问爸爸为什么突然想把她送到姨妈家,而且这么急?是不是因为爸爸和继母最近总吵架?前两天就因为明明往还有半袋白面的面口袋里撒尿,爸爸教育了他几句,继母就不依不饶地撒起泼来,说爸爸给他们娘俩气受,最后爸爸忍无可忍就和她打了起来。
可这会儿冬月发现爸爸的脸色不好看,似乎有不能让小孩子知道的事,就不敢再问了。
整个下午冬月都没能像往常一样高兴地玩耍,春雨也是闷闷不乐的。她们只是到池塘边转了转,又在大树底下躺了一会。冬月爸爸一下班便直接骑着那辆自行车将冬月送到了姨妈家。
冬月来到姨妈家的第五个晚上,半夜里突然被噩梦惊醒。姨妈问她怎么了,她哭着说:“姨妈,我梦见我们家打仗了,我爸爸浑身是血!”
“乖孩子,梦是反的。没事儿的,快睡吧!”姨妈哄着冬月睡着了。
天还没亮时,就听见有人敲门,声音很紧促。冬月也被这敲门声惊醒了。
“不好,肯定是出事了!我说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做这样的梦呢?”姨夫边穿衣服边说。
敲门的人没有进屋,只听见他小声地对冬月的姨夫说:“李会计出事了!他娶的那个小娘们的前夫从监狱里出来了,不知怎么找到了李会计家,昨晚上趁他睡着就把他杀了!那小娘们跟凶手是里外串通好的,不然不会那么容易得手的。唉!太惨了!身上中了好几十刀呢……”
冬月姨妈听到这忽的就坐起来了,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边哭边说:“我就说他突然把冬月送来,家里肯定是有事。这死鬼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从来不和别人说。这要是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也不至于把命搭上!他死了不要紧,这孩子可就成了孤儿了!”
冬月姨妈哭得越来越厉害了,冬月也跟着姨妈一起哭。
“先别哭了,给孩子穿好衣服,去看看怎么样了?”姨夫说。
冬月的姨夫骑了辆二八自行车,前面坐着冬月,后面坐着冬月姨妈,飞奔着向刘家村驶去。
到了那里,太阳已经老高。冬月家已经被警察团团围住,不让外人靠近。
“警察同志,让孩子见她爸最后一面吧!”冬月姨妈哭求着。
“见什么见?都看不出人样了,再把孩子吓坏了。尸体马上就拉走了。”警察同志说。
“那凶手呢?抓到了吗?”姨夫问到。
“凶手杀完人就跑到村西的苞米地里喝药自杀了,尸体刚被拉走。那个女的有串通凶手的嫌疑,被带到警察局去了。”警察说。
冬月姨妈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她并不是哭冬月的爸爸,而是心疼冬月,这么小的孩子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明白冬月以后的人生道理将有多么坎坷,将会承受多大的生活压力。她也哭她的姐姐,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就走了,留下冬月一个人孤苦伶仃。
冬月也在哭,她只是哭她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就像她再也见不到妈妈一样。可她并不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她还不懂得去想她以后的人生道路会是什么样。
冬月的爷爷和叔叔从几百里外的惠县赶来了,后事由他们料理。冬月被送到了隔壁邻居董二姨家,董二姨给冬月熬了点粥,边做饭边感叹着这孩子命苦。
等一切事情处理完之后,冬月的爷爷、叔叔和姨夫、姨妈都来到了董二姨家。姨妈对冬月说:“冬月,爷爷要带你回爷爷家了。”
“我不去!我要回姨妈家!”冬月说。
“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爷爷家才是你的家。你一定要做个懂事的孩子,姨妈会去看你的。”冬月姨妈说完哭着和冬月姨夫一起离开了。
其实冬月姨妈和姨夫也想把冬月留下,他们和冬月的爷爷商量过了,可冬月的爷爷说:“我儿子没了,孙女还是我们家的人,自然得由我们照管。”
冬月就跟着爷爷和叔叔坐着大客车来到了几百里外的惠县。爷爷家住在离县城不远的李家集,这是一个略带繁华的小镇,逢五有集。每家的土地都不多,基本上都扣上大棚,靠卖菜为生。
爷爷家在镇子的最西边,有三间砖土混合结构的屋子,屋子前后各有一个小园子,是用篱笆围成的。前园子种满了各种蔬菜,后园子则载满了果树,园子边上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
叔叔家就在爷爷家的后院,中间隔了一条道。三间砖瓦房,崭新的。院子很大,都是用红砖垒砌的院墙,高高的门楼下一对黑色的铁门紧关着。
刚走进爷爷的篱笆院,冬月奶奶从屋里走了出来。冬月的奶奶是一个大个子的小脚老太太,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她的眼睛都哭肿了,看见了冬月抱起来又是一顿哭。冬月的婶子带着她的儿子从后院过来了,也跟着唉声叹气。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冬月的爷爷自回来后就一直没起来炕,医生说是脑血栓,而且非常严重。奶奶本是个不主事的人,家里大事小情都依仗着爷爷,自己没有任何主意。这下她的天塌了下来,整天只知道以泪洗面,眼睛都哭花了。
家里的一些琐事就落到了小小的冬月身上,像去井边打水,抱柴火,给爷爷买药等等。这些小事冬月是能应付得了的,别人打一桶水,冬月没那么大力气就打小半桶,只是多跑几趟而已。
这天晚上爷爷忽然病情加重,需要请大夫来。奶奶对冬月说:“冬月,去后院找你婶子去,让她带你去曹家店找王大夫来给你爷爷看病。记住,你跟她一块去,太晚了,一个人不安全!”因为冬月叔叔外出打工不在家,冬月奶奶只能让冬月去找她婶子。
“放心吧,奶奶,我一定把大夫请回来!”冬月说完穿上衣服来到后院。可冬月连敲了十多分钟的大门就是没人开,“怎么办呢?我还能找谁呢?”冬月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人独自去请大夫。
看病的王大夫家离这有将近一公里的路程,冬月经常去那里给爷爷抓药,可那都是白天去的。途中要经过一个烂坟岗,冬月听邻居家的小孩说过这是枪毙犯人的地方。
夜静得可怕,天空中挂满了亮晶晶的星星,远处不时传来狗的叫声。虽然冬月没有亲眼见过枪毙犯人,但脑子里总是想象出各种枪毙犯人的场景,还有那些平时没有注意的坟头,这时好像变得更多更高了。冬月越走越害怕,吓得她头上直冒冷汗,三步并做两步走,飞一样一口气跑到了大夫家。
大夫本不愿半夜出门看病,可看见冬月这么小的孩子跑了这么远的路,实在不忍心就跟着来了。可到了家爷爷已经去世了。
爷爷看病再加上办理丧事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连冬月爸爸留下来的一点遗产都用上了。冬月叔叔本不想动用冬月的钱,可奈何他做不了他媳妇的主。
冬月的婶子外号叫“巧嘴”,是远近闻名的“铁公鸡”。她就是所谓的“说的比唱的好听”,一对薄嘴片巧得不得了,可就是手里的一分钱都不会外流,整天的苦穷“我们刚分家底子薄,又买院子又盖房子,这饥荒拉了一大堆……”
左邻右舍也没有愿意跟她搭茬的,大伙本聚在一起唠唠家常,见到她凑过来,都找个借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