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虽然被子是上好的鸭绒,又轻便又暖和,可苏安还是觉得冷。
后背好冷啊。
她又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给自己掖好了被角,努力把被子又往自己身上裹了几分。
却不知道这场寒冷的“始作俑者”正在自己的身侧睡得香甜。
“吱呀。”
这一声响在静谧的夜里十分引人注意。
苏安房间窗户响了。有人不声不响地溜进来了。
床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感知到了这个变化,他瞬间就没了踪迹,只剩床上的一侧被单有些冰凉还提醒着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苏安从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不是她没睡熟,也不是她做了噩梦,实在是因为小碗这一口咬得太用力了。
她才睁开眼睛,苏安就察觉到了屋子里的异样气息。
难道转世花没有作用,自己还是被凤族那些人找到了?
她仍然闭上眼装作熟睡,手却慢慢挪动着攀附上玉簪剑。
那个黑影越走越近,几乎马上就要爬到床上来了。
“何人!”
苏安从床上“腾”地一下跳起来,还来不及看清当前的局势,身法利落地举起那把短剑朝黑影刺过去。
最后短剑离那人的脸只有一寸的距离。
但他竟然没有躲闪,也没有出招还手的打算。
苏安的剑也停了。
停在离他眉心半寸的地方。
黑夜里还是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不过苏安努力拿鼻子嗅了嗅,确定对方不是熟人,便很不耐烦地问:
“你是何人?”
“我是白敛。”听起来是有些稳重的少年的声音。
“我是毕方族的少主。”
他这样说。
毕方族?
难道是因为自己带走了水苏,所以他们又派人上门来寻仇?
苏安趁着夜色开始暗自打量这个少年的体型,还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身型,思索自己能不能三招之内将他拿下。
自从服用了转世花以后,宁青木也放心了许多,他不像之前一样夜夜守在门外,生怕有人来寻仇了。
可没想到竟然还是躲不过寻仇的命运,只不过是来了一位别的仇家。
苏安这边心理活动进行的十分激烈,半天没有开口说话,那名少年却耐不住了。
他说:“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他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一颗很小的药丸,说:
“帮我把这个给水苏喂下去。”
话本子里总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白敛却觉得,他的情是从哪一天开始,又到了哪一天开始面临困境,他都是知道的。
那只是十几年来如一日的无聊生活的一天,却也是让他的生命有了不一样的颜色的那一天。
他是第一次来那片树林里偷懒,偷懒的原因无他,只是为了逃过当天的习武课。
反正也没人会苛责他,就算他没有上课回了房间,他的爹娘也只会例行公事一般问一句:“今日可还好?”
“还好。”白敛也例行公事一样回答。
这就是他们每天唯一的对话。
这个十五年来都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少主这样想:活着不就是为了混吃等死到二十岁,等到爹爹去世了,再继承族长之位,又开始新一轮更加富有的混吃等死。
可当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在烈日底下习武,还是个年龄尚小的女孩子时。
他满心想的都是:
那天的日头可真毒啊。
白敛还在乘凉,身上的汗水都还一滴一滴往下砸,那个女孩子更不必说,才一小会儿,她的汗水也湿透了衣衫。
明明没有人在一旁守着她,没人一边各种威逼利诱让她习武,可她手里的那把长剑确是一刻也没停下。
从那以后,白敛每次偷懒都会跑到这片林子里来,甚至他还会刻意寻找这个女孩的踪影。
她今天穿了一身褐色的短衫,头上的浅蓝色布条系成一个蝴蝶结,随着她身姿的上下翻滚,那只蝴蝶就飞呀飞呀,一直飞进了他的心里;
她今天好像有些不开心,长剑在树上划了好几道口子,她的眉毛皱成一个小“川”字,他好想伸手把那些烦恼都替她抚平;
她今天是和爷爷一起来的,她难道没有父母吗?难道她的父母不喜欢她吗?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喜欢”。
他不喜欢族中那些成日熏了香扑了粉,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衫就往他身上靠的女子,她们太肤浅,脸上的欲望一眼就能看穿。
他喜欢这样漂亮的,明媚的,却还努力上进的女孩子。
可能最开始他躲在树上偷看的那两眼是因为漂亮。
那毕竟是在阳光下都熠熠生辉的一张脸。放在哪里都不容易让人忽视。
更重要的是,水苏身上有种他从来没触碰过的气息。
是鲜活的,热烈的,拼命维持性命的味道。
后来当他又知道了水苏就是族中人人都照顾着的天才少女,他的那颗澎湃着的心就更压抑不住了。
一个是水到渠成之后就能继承族长之位的草包,一个是家世清贫却仍旧不甘平凡的天才少女。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是绝配啊!
可是突然有一个清晨,族中的那些少爷小姐们都跑来他的屋子,说是要庆贺他。
可是他有什么好庆贺的?庆贺他一日如同一日的像个无所事事的二世祖?
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脸上的表情有羡慕,有蔑视,还有数十年如一日的看不起,他们说:
“族中竟然出了个有神魂的少女!”
“不用说,这神魂肯定是给少主备下了吧!”
“这神魂可是极其难得的,据说上一位拥有神魂的人已经升仙了呢!”
白敛那一瞬间是有掩饰不住的欣喜的。
他想,自己总算能不用依靠这个继承来的身份把那个女孩拴在自己身边了吧?
他总算也有了可以去争取一下水苏欢心的资格了吧?
可是这种欢喜还没持续多久,他和那一群人去了关押神魂的地方,他在那座囚笼一样的院子里看见了一个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出现在水苏面前。
在这之前,他预想了好多种和心仪女子见面的场景。
想象着自己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髻,熏什么样的香,才能在见到水苏的第一眼让她不讨厌自己。
万一她会喜欢上自己的长相呢?从小到大有不少人说他长相很是儒雅,抬眼回眸就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万一她喜欢自己身上熏的香呢?他偶尔也听到一些女子会讨论,自己心上人身上有好闻的味道,让她们闻一下就忘不了。
那么多种画面唯美的初遇在他心里设想了好多好多遍。
可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猎物与屠夫这样的关系。
白敛面色煞白地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人群的最中间,他盯着那个站在囚笼般的院子里神色掩不住憎恶的少女,总觉得那年的冬日来得有些早。
不然他怎么会浑身发凉呢?